寒潮不时来袭,连新闻里都在播报着今年的北京冬季气温的严酷,迟迟等不到回暖的日子。
罗雀才从张日山的办公室退出来,只不过现在都是佛爷待在里面。
九门不能一日无主,更不能无人主持大局,否则恐怕连那表面平和的局面都会随时再起波澜。
只不过,罗雀也十分清楚,如今让佛爷真正忧心的并不是九门,而是那个“张家。”
他近来经常看到佛爷沉默不言的坐在办公室里,指间夹着烟,缭绕的烟雾里,佛爷的眼神看起来深远难测,始终让人捉摸不透,但也心生半分畏敬。
送去的茶壶经常是放凉了,佛爷也没动过,只有那烟灰缸往往是满的:
张会长是不抽烟的,这烟灰缸也是之前特意给佛爷准备了摆在屋里的,可后来张会长有孕,佛爷也不再抽烟,自然是用不上了,原本真是要彻底成了摆设的东西,竟是没想到忽然间把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想起这些事来,罗雀心知,眼下佛爷和张会长真的陷入了不可对外人所言明的难局里,但他一个随从,更是外姓人,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叹了口气,为今他能做到的,不过就剩下了这些端茶递饭、收拾房间的小事了。
下了楼梯取道时,顺便路过了饭店大厅,罗雀余光不经意间却是瞄到了相熟的人影,他不由的顿了下脚步特意多瞧了一眼,居然真的没有看错,那个此时看起来有些张惶的人,真的是那个医院的大夫,苏泽语。
举着手里的厚重的菜单本,苏泽语一个人坐在一桌前,时不时翻翻菜单,为那些贵的离谱的价格咂舌,她会坐在这里到底不是为了吃饭才来的,眼神正在四处乱飞:
距离在医院发生的事情也过去快一个礼拜了,可这个张日山和张启山却都好似销声匿迹了。苏泽语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而且也多少被牵连着有了些关系,她心里便总是放心不下。
中间她试着给张日山发了信息,打过电话,可都是如石沉大海,并未得到回音。过分丰富的想象力让她甚至猜测,张日山既然是被绑架了,难不成还被撕票了不成!?
最后她从张日山在医院建档时留下的地址找到了这家新月饭店,更是在这个难得的休息日里,鬼使神差的跑来了。
但她自从进了这家饭店以后,除了被奇贵无比的菜价吓到之外,也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也没能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正在她想着,要不要只点一盘888元的醋溜土豆丝尴尬的充下场面,之后就赶紧离开的时候,她的桌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苏医生,你打算吃点什么?”
“…罗雀!”苏泽语一抬头,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又惊又喜的喊了出来。
“请问您来新月饭店有什么事?如果是来吃饭,那就点菜吧。”罗雀意识到苏泽语突然出现必然有缘由,毕竟张日山被绑走的事情,她当时的确算作是知情者之一,显然有必要试探她来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我吃什么饭,你们这的饭也太贵了!我就是想问问,张日山,他还好吗?”苏泽语差点翻个白眼,直想说你们这简直是家黑店,可还是尽量忍住了,刻意压低了声音,她朝罗雀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苏医生,恕我无可奉告,关于张会长的任何事,从现在起我都无权回答。还有,麻烦你不要再关注与张会长相关的事情,如果有人向你询问,也请你保持沉默。”
“我…我也只不过是出于医生的职责,再说,当时医院被搞的人仰马翻,我也没少跟着又是被调查又是被盘问的,我都被害惨了行吗?”苏泽语被罗雀这么一说,觉得冤枉,这段时间她也被折腾的不善,何况也不是她自己想要掺和到这件事里的啊!
罗雀皱眉才要说话,声声慢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知会了几句,罗雀点了下头后便再次开口:
“苏医生,佛爷要见你。”
苏泽语是第一次单独和张启山见面,看向端坐在书桌后一袭黑衣的男人,巍然如山的气势和凭空而来的压迫感从未如此强烈:
“坐吧 。”张启山交叉双手置于桌面,眼眸始终停驻在苏泽语身上,说完后还向站在门口的罗雀示意,“罗雀,倒杯茶去给苏医生。”
“张先生。”苏泽语看着罗雀得令后也走出去关上了门,她此刻心里开始有点忐忑,客客气气的与对面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同时,她注意到了张启山的左手,正被白纱布包裹着,想必是受了伤。
“苏医生,我大概知道你来的目的了。日山现在安全的待在家里,并无大碍。关于之前在医院发生的事情,我感到十分抱歉,我们这边会出面平息医院那边的麻烦,你大可安心上班。还有,很多事情,最好是不要知道,你知道的越多,对你越没有好处,你清楚了吗?”张启山语调平和,听不出过多的情绪起伏,只是话说到最后时,他直直的盯着苏泽语发问时,加重的语气里是刻意的强调。
“我知道今天忽然造访有点唐突。不过,我还是想多说一句,既然张日山没什么事了,还是需要定期到医院检查身体。”从张启山的言语里,不难听出冰冷的疏离感,或者说警告的意味,苏泽语当然清楚这可算不上是什么简单的喝茶聊天,她从不是喜欢过多介于别人私事的人,但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下,她现在才会坐在了这里。
“苏医生,可能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话。感谢你之前对日山的诊治和帮助,但他以后不会再去医院了。”张启山这次不再和对方兜圈子,直接将话说得清楚明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了,不好意思打扰了。”苏泽语心知哪怕她不管有多少的疑问和不解,这些答案都不是她应该知道的,说完后她起身打算离开。
正巧这时罗雀将茶端了进来,苏泽语脚步顿了下,似乎稍作思虑后,还是留下了几句话:
“这茶还是不喝了,但身为张日山一直以来的主治医生,如果之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找我。”
张启山并没有回应,看着人走了出去,而罗雀站在原地只用探寻的眼神望向了他:
“佛爷…”
“这个苏泽语,你再好好查一下。”
“是。”
将事情吩咐下去后,张启山看了眼时间,随后便拿起椅背上的大衣穿上,离开了新月饭店。
外面一片天寒地冻,才下车,冰冷的空气被吸入鼻腔都刺的生疼,张启山便快了步子的进了家门:
“日山呢?”边向楼上走去,却没有看见张日山,佛爷小声的向身边的管家发问。
“先生中午用过了午饭就睡下了,应该还没醒。”管家便向他汇报了张日山的情况。
“嗯。”听完后点点头,张启山便独自一人去了二楼。
自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张启山将眼前这个房间的房门打开,接着走了进去:
这个不大的房间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窗户北侧的角落放着一张木桌,只摆着一个颜色漆黑的陶制容器,但上面在不同的光线角度下,似乎隐现出繁复而神秘的纹路。
张启山走到了那器皿跟前,开始解开手上的绷带,当绷带除去后,可以看到他手掌中有一道没有愈合的伤口,而且割得很深。
揭开器皿上的盖放在一边,张启山用力攥紧拳头一挤,鲜红的血便从指缝间流了出来,将手对准器皿的口,如数让血液滴入了进去:
这瓮器里所置的正是炮制血麟竭所需之物。
当日与内家谈判后,达成了最终的协议,必须将血麟竭赔付张家,才肯平息此事。
而按照方子中记载的方法,需取蚺珠一枚,以犀角、烧尸场土、补骨脂、守宫、鹿茸几样材料制成培料,再每日以麒麟血滋养,待满七七一十四天后,才算做成。
但到这里却还远远不够…内家之所以坚持要取走纯血胎儿做引的缘由就在此了,他们只以为这纯血的胎儿是为血麟竭的本体,却是不对的。
真正的方法,是要将这蚺珠放置入身怀纯血胎儿之人的腹内,蚺珠需在人体内与胎儿共同孕育,只有汲取了存活着的纯血胎儿之精血,最后随着婴孩共同出生,这血麟竭的本体才算完全制作好…
这方法既复杂又危险,况且不管是内家人还是张启山,多年来谁都不曾真正制作过此物,这之中到底还会有多少无法预测到的风险,谁的心里也是没有底的。可时至今日,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方法了。
张启山眸中不复清明,被思绪乱了心神,站在原地任伤口淌着血,半晌都未曾动过身子,直到身后传来了些微动静,他方要回头,手掌已经被人所执起,也看到了站在他身侧的张日山。
“佛爷…”小心的将那手托在自己手里,张日山忍住心绪的起伏,咽下了哽在喉间的话,只是默默的取出了旁边柜子里的医药箱来,仔细着给佛爷处理伤口。
“日山,别上药了…”张启山见人要给他敷上药粉,直接拒绝了,这伤口好得快了,他明天就还得再割开,何必折腾。
“我不答应,药必须得上。明日,这血我来放就是了。”张日山却头也不抬的将药粉给洒了上去,言语间那脾气也倔了上来。佛爷心疼他爱护他,他都明白,可他对佛爷的心意亦是同样的,佛爷已经连着放了七日的血了,这手掌的伤口半日都未曾愈合过,甚至稍有痊愈的痕迹,便再狠狠割下去…哪怕是多年前,他也最多不过是连着两三天这样放血罢了,可佛爷这样做,岂不是连这只手都要废了…
“胡闹,上次的事多危险你忘了?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张启山立刻板起脸来将人提醒着,但也不愿多说半句重话,只是更多的忙着宽慰。
“佛爷,无论什么时候,日山都不愿意成为爷的负累,只想为您分忧解难。从前是如此,如今不更该共同分担吗?您什么都不让我做,只眼睁睁看着…这才最让我难过…”张日山将那绷带细致的包扎好后,终是把憋在心里多日的话向佛爷倾诉出来。
“好啦,好啦,我的夫人,我的小祖宗…我这才放了几天血啊, 你就心疼的不干了,别人家都是宠夫人,我怎么觉得咱家是你宠我?”张启山看得出眼前人是真的难过了,忙把他拥入怀里,只把张日山当做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温柔的哄劝起来。
“佛爷~”张日山听了佛爷这话,知道佛爷在拿他打趣,不好意思的在怀里挣了下,那对眼睛里难得带着一丝嗔怪。
“是谁以前每天都佛爷说的都是对的来着?这话现在不作数了?”张启山却是总是有的说的,笑了笑,又搬出了张日山的那句‘名言’.
“当然不是了!我……”这下张日山急急的想证明,但话才刚起头,就已经被打断。
“日山……这几十年来,我亏欠你的太多了。”张启山又将人拥回怀里,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继而在张日山的耳边沉声倾诉,“本是想着,不管怎么样,也要回来陪着你一起走完这辈子,可这路到底还是会走起来艰难。你跟了我,受了太多不该受的苦…”
“佛爷…日山从未觉得苦,此生能够追随佛爷,虽死犹生。”张日山用手臂紧紧回拥着佛爷,言语里的字字句句都饱含着重重的情意。
“又胡说,死什么死…我们都得好好的活着…”张启山轻声着斥责,可眼睫间沾染着对未来的一丝希冀,还有深重的向往。
“佛爷,您一向百无禁忌,日山跟您是一样的。”
只是以心中所想而小声的答着,可张日山忽感耳畔一阵温热,佛爷的声音温暖的落入了耳中:
“…谁说的,你可就是我那一百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