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严朔自从与元子攸分道扬镳起,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直担心自家主子刚一进宫就造出些什么乱子来。领队士兵带他走的是偏旁小道,弯七绕八的好半天才抵达皇宫。表明身份问清了寝宫所在,他也管不了许多,急急忙忙的就往里赶,不巧撞上了正要出门的尔朱荣。
站稳了身子,严朔抬头瞧见对方的相貌装束,心里便猜到了他的身份,诚惶诚恐的低下头来,想要请罪。
尔朱荣倒并未动怒,上下打量了他道:“你就是严朔?”
严朔闻言点了点头,刚要答话,尔朱荣已迈开步子跨了出去:“你跟我来。”
严朔心里疑惑,不知他所为何事,但仍是听话地恭恭敬敬跟了过去。
走来到寝宫后面一处僻静之地,尔朱荣停下脚步,指戳了当的问道:“长乐王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严朔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元子攸性情的确古怪,心情愉悦时丝毫没有王爷架子,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就**测测地突然暴怒起来,闹出个把人命也是也是常有的事。王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自家主子喜怒无常,平日里都是对其避而远之,万不敢违逆了他的心思。
然而元子攸这才进宫多少时间,怎的就惹恼了尔朱荣?
严朔犹犹豫豫地抬头,看到尔朱荣神情不悦,只得先半真半假的说道:“回将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主子从小任性惯了,说话口无遮拦,脾气不太好……”
“脾气不好?那不就是疯病吗!”尔朱荣心下了然,露出一副轻蔑至极的神态,“看过大夫没有?有没有药可治?”
“大夫倒是看过,不过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开了些安神的药物。”
“你回去吧,好好伺候陛下。明天一早要举行登基仪式,祖宗面前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尔朱荣似懒得多问,话音一落便转身走了。
目送男人离去,严朔快步赶回寝宫。
元子攸这时已经和衣躺在床上,整个人胡乱埋到被子里,双目紧闭。严朔见他呼吸均匀,睡得安稳,并不觉得有什么古怪。
等了片刻,他上前推了推元子攸的肩膀,轻声道:“主子,醒醒,晚点再睡。”
元子攸睡得其实并不沉,听见严朔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定了定神,他欣喜地道:“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
扶了元子攸起身,严朔顺手帮他理了理散乱了的头发:“主子先换衣服吧。换套舒服点的,穿这个不方便。”
这么一说,元子攸也发现赶了大半天的路自己已经全身是汗,粘乎乎的很是难受。“我要先洗个澡。”
一旁的宫女闻言,上前道:“陛下可是要沐浴?请这边来。”
“我就在这儿洗,拿个木桶过来。”
“这……”宫女犯了难。
“你听不懂我的话?拿木桶来!”
严朔见状拉了元子攸到桌边坐下,拍拍他的肩膀道:“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去给你找来就是了。你乖乖地坐在这儿,别乱走动。”说完向四下站着的侍女仆从挥挥了手,示意他们退下,生怕谁又一个不当心惹恼了元子攸。
是夜,大将军府。
尔朱荣与尔朱兆刚用完晚膳,在前堂相对坐了喝茶。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尔朱荣已是心力交瘁,懒得再去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于是便传令尔朱兆到自己府上,好询问军中事务和众将领的情况,顺便共进晚膳。
尔朱兆虽说是尔朱荣的堂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然而相貌性情却与这位大哥相差甚远。一样身为武将,却斯文儒雅得像个读书人。
此时,见尔朱荣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白天宫里之事,他随口道:“大哥今天心情不错。”
他说话时眼里带着笑,声音轻而柔软,倒更像个温和的大哥哥。
“心情好?呵呵,你是没见到元子攸那胡言乱语的样子,简直傻得可笑!“
尔朱兆知道他下午刚从皇帝寝宫回来,心里好奇元子攸都说了些什么,换得大哥如此评价。不过他并没有多加询问。他向来是不会向尔朱荣过问宫里的事的。
说起来尔朱兆也算是尔朱家的一个异类。生的一身书卷气,却非要练兵习武。少年带兵尽显军事才华,又偏偏毫无野心,宁愿跟随尔朱荣左右,当做本分一般。
他本人倒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自己这大哥素来治军有方,有勇有谋,且威信极高,不跟着他,难道还与他作对不成?以他的性子,是绝不允许有旗鼓相当的势力与之并立的,即使是兄弟也不成。
尔朱荣也正是看中了他这种淡泊而识时务的性情,愿意和他走得近些,是真把他当做了亲信。
“我说,你既然早就见过元子攸,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倾过身子将脸凑向对方,眼角因为酒精的缘故有些微微发红。
“告诉你什么?”尔朱兆向后缩了缩,问道。
“告诉我长乐王原来是个傻子!”
“啊?”尔朱兆一愣。半个月之前他奉尔朱荣之命,的确先行去元府拜见过元子攸,提出拥立他为新君之事,并表达忠心。当时元子攸什么都没过问就答应了下来,爽快得令人生疑。这或许是因为他早已窥视皇位许久的缘故。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在尔朱兆看来,元子攸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贵族子弟,性子偏于阴沉,但绝对不傻。
不过,此时听尔朱荣提起元子攸,尔朱兆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大哥,军里的弟兄们都在催你废了新君自己当皇帝呢 。元天穆也叫我来问问你的意思,你看……”
“元天穆……他这回也算是为我立了不少功,真是等不及要分一杯羹了。”尔朱荣颇为无奈的笑道。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尔朱兆:
“这事,你怎么看?”
“臣弟倒觉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河阴之事风波未平,这时候夺取皇位恐怕会落下把柄,老百姓也……“
“老百姓也会把我当作暴君!哼,城里现在已经流言四起了,把我说得跟千古罪人似的,也不想想是谁把他们从那疯女人手里救出来的!一群没良心的蠢货!”
尔朱荣扶着桌沿站起身来:“废君之事,叫他们不要再提了。元子攸继承皇帝之位毕竟名正言顺,朝廷现在乱的很,有他的名义在也好杜绝舆论谣言,减少事端。谁知道那些漏网之鱼现在正躲在哪里伺机而动呢。挑唆愚民暴动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转身面向尔朱兆,他又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更何况皇帝之位有名无实,元子攸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实权还不是落在我手里?呵呵,这皇位要与不要也没什么区别……”
停顿了一下,尔朱荣觉得似乎没必要与堂弟讲这么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他叹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回营吧。过几天安排军队进城。还有,布置下明天的事情,越隆重越好,让外边的人都看看,我们对待这位新皇帝可是尊敬的很!”
“是,属下明白!”
尔朱兆施完礼便要退下。尔朱荣亲自送他出门,因为晚饭时喝多了酒的缘故,步伐微微有些不稳。
尔朱兆见了倒并不担心。大哥一向是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万不会影响第二天的登基大典。
果然,第二天天刚亮,尔朱荣就已经率领军队抵达了行宫西北的皇家宗庙,精神抖擞,比元天穆的护卫队还来得早。倒是此次大典的主角——新帝元子攸足足迟到了二十分钟。一同迟来的还有眼圈发黑,精神不济的严朔。
前一天晚上因元子攸坚持要用木桶洗澡,寝宫里又有没有现成的木桶,严朔只能想尽办法从宫外给他弄了一个,谁知桶底裂了道细缝,没一会内堂里便水漫金山。而元子攸因为傍晚的时候小睡过片刻养足了精神,见状便不依不挠的迁怒于严朔。
如此折腾到了半夜,总算把主子伺候好送上床,卧房外已是一片狼藉,简直不堪入目。严朔怕宫人动静太大惊扰了元子攸,让他们都各自回去歇息,硬着头皮独自轻手轻脚的收拾残局,到了凌晨方得休息。
如今,他头昏脑胀的跟着元子攸,在护卫队的簇拥下缓缓地往宗庙方向走去。左右一看,黑压压的全是一身戎甲的武将官兵,两堵人墙一般延绵向前,想必都是尔朱荣的人。
元子攸此时大约是受这浩大的排场影响,心情很是不错。扫视着两边口呼万岁的群臣,他突然看到左前方不远处有一人铠甲颜色与其他人明显不同,手牵战马威风得意的立在队伍的最前端朝自己做脸色。
元天穆将元子攸安全送达洛阳,算是完成了一大任务。趁着半天空闲他好好把自己打理了一番,一改在军中不修边幅的形象,自觉气度不凡。此时身为尔朱荣手下要将,他领队站在队伍最前面,自我感觉更是良好,因而向元子攸笑得格外恭敬殷勤,直露出一口白牙。
不想元子攸见他这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心里就十分厌恶,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权当没有看见。
一公里多的路远比想象的要长得多。起先元子攸还能兴致勃勃的左顾右盼,搜寻人群中眼熟之人,过不了多久就觉得脖子酸痛,脚跟沉重,连左右高呼万岁的声音也嫌哄闹,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等到终于抵达宗庙的时候,早已没了最初的精神气。
尔朱荣一大早就带人等候在宗庙门口,做好迎君的准备。这时看见元子攸迟到了许久不说,还懒洋洋的毫无生气,心中不禁怒气横生。然而碍于臣子的身份,不好当众发火,只得低声催促他快些进庙行跪拜之礼。
元子攸万没想到列祖列宗的牌位有如此之多,传位仪式又繁琐枯燥得令人生厌。短短几个时辰内他下跪磕头的次数比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加起来的还要多。要不是有人监督着,早就逃回寝宫睡觉去了。
好不容易完成任务,从宗庙内出来的时候元子攸已经累得两眼发黑。抓过尔朱荣的手按上自己的后颈,他皱着眉头抱怨道:“头都要掉下来了!”
尔朱荣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冷声道:“陛下胡说什么,对先皇不敬!快上马去,等诏书颁布之后还有宴会呢。”
颁布诏书是在宫内的大殿上。元子攸半倚半躺地靠着龙椅,总算是得了片刻休息。大臣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前行礼道贺,一旁不知什么官员正在念着新帝继位的诏书,他一个字都没听清。本来就是尔朱荣写的东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等到宴会终于开始的时候,元子攸发觉严朔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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