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扣住元子攸的肩膀往回扯,一手迅速抓住缰绳,尔朱荣将他整个身子揽在胸前,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抓住缰绳猛地收紧。
元子攸还没喘过一口气就又被受惊的马掀得身子后仰,紧贴上尔朱荣的胸膛。
大概是因为多承受了一人分量又收了牵制的缘故,这马颠动得比先前更甚,不住地扬起前蹄。元子攸起先万分担心两人会一同被掀下马去,然而过了片刻发现身后这人就像被钉在马背上一般怎么折腾都纹丝不动,于是便放下心来,脱力一般向后倒去,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尔朱荣身上。
隔着布料元子攸能感受到后者腰腹间紧绷的肌肉,随着马身的颠簸前后耸动,一下一下撞击着自己的后背。顺着他的胳膊望去,从袖口露出的小臂连带整个手腕都青筋暴起,在白皙的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
马的动作似乎微微缓和了下来。元子攸感到脸侧有些温热的液体顺着发丝慢慢淌下来,又化了开去,糊湿了他的嘴角。伸出舌尖舔了舔——咸咸的,是汗液。
侧头望向尔朱荣,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潮红,汗从发际直淌下来,和着发丝糊满了整张侧脸。嘴唇一张一合压抑地喘着气,显然是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元子攸这个时候忽然有些心疼他,挣动着撑起身子想减轻点他身上的分量,不想耳边却传来尔朱荣的低喝:“坐着别动!”声音冷冰冰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话间嘴里呼出的热气拂过元子攸的耳根,后者哆嗦了一下想伸手抓挠,然而想起尔朱荣的话,于是放下手来,只是歪过头往肩上轻轻蹭了蹭。
约莫又过了两三分钟,马匹才彻底平静了下来。然而尔朱荣并不放松,一驰一紧地牵扯着缰绳又催马缓缓踱了三两圈,见它再没有发疯的迹象了,才垂下手臂舒了一口气。
微微喘了一阵缓过气来,他低头凑近元子攸的耳边道:“不会射箭,直说便是,作什么硬撑着呢?我又不会笑话你。”说话时一边嘴角微微翘起,满是嘲讽之意,声音却柔软而迟缓,像是在宽慰一般。
元子攸软绵绵地半靠在尔朱荣胸前不动,半眯着眼睛认真答道:“我会射箭,但只会站着射,骑在马上就不行。”
“哪有只会站着射的道理,说出去还不被人笑话?哪天要是上了战场,难道还得找个跟你一样的单独比试不成?”
元子攸听着十分的不以为然,心想要上战场也是你上,关我何事?
“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十年前我第一次带兵打仗的时候还没你大呢!”尔朱荣边说边握住他攥着弓的手慢慢举起来,另一只手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我教你。来,拿好箭,坐起来。”
元子攸见他不牵缰绳也能控制马匹,心里很是佩服,同时觉得双手被攥住的感觉十分稀奇。对方的手温热而干燥,手掌并不算宽大,然而指节修长柔软,弯曲了刚好能包裹住自己的整个手背。
就是这样一双手,却像蕴含了无限的力量一般,把他从险境中解救出来。
马匹快要靠近靶子的时候,尔朱荣扳动元自由的手臂瞄准了方向,同时右手使劲,缓缓拉开了弓。
元子攸双手被他握得生疼,但是却不敢乱动,一面随他摆弄,一面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下。马越跑越快了,座下颠动的厉害,不当心不行!
就在弓被拉到极限,仿佛一触即断的时候,耳边传来低喝:“松手!”
元子攸依言张开五指,几乎和尔朱荣同时松开了手。弓弦猛然回弹,箭以雷霆万钧之势射了出去。
元子攸只觉眼前一花,接着不远处传来“噗”的一声,知道这是中靶了。
抬起右手放到嘴边,往指尖上一下一下地吹着气——方才箭射出去的一刹那弓弦震得厉害,指尖被震得生疼,现在还微微发麻。
他并不关心这箭射中了几环,反正再准也不是他射的。不过若是尔朱荣热衷于此,执意要教会他骑射的话,元子攸还是很乐意在这方面表现出极大热情的。
“不擅驾马,多练练就行。陛下若有兴趣,臣随时愿意奉陪。”
“这可是你说的,下回我要是真来了,你可别派人拦着我!”
“怎么会呢?谁敢拦陛下您?”
“你就敢。明明三天两头大办宴席,却一张帖子都不给我送来,明摆着就是不欢迎我!”
尔朱荣闻言一愣。他还真忘了邀请元子攸这事,想都没想过。自家军队里的弟兄聚会,跟皇帝有什么关系?
元子攸冷哼一声,向后靠回到尔朱荣胸前,接着道:“眼看着我遇险却无动于衷,等到最后关头才出手,害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你是在看我的笑话么?!”
尔朱荣皱起眉头,觉得他这是在胡搅蛮缠,故意挑刺,于是不再答话。两人回到席边,他伸出右手按住元子攸的肩膀向前推开,一声不吭地翻身下马。
元天穆早已等在一旁,见尔朱荣下了马,连忙一边招呼着一边迎了上去。方才他远远地目睹了骚乱的经过,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很是疑惑。
一抬头刚好看到马身上的伤口,他惊呼一声搂住马脖子,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伤口周围的皮肤,心疼的连连吸气。
转头望向罪魁祸首,他愤然道:“你伤我的马干什么?”两只眼睛瞪得滚圆。
元子攸刚脸色不善地从马上下来,听到元天穆的质问,也不做回答。先前的交谈令他心情很不好,临下马时尔朱荣自说自话的一推更是让他感到自己受了冒犯。
“我的马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你伤她做什么?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元子攸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它不听话,还想摔死我。”
元天穆听了这话,更加怒不可泄:“自己没本事怪谁?我的马脾气可好了,你不伤她她怎么会不听话?”
尔朱荣听这两人的争吵听得头疼,强忍着不耐烦道:“元大人好心借你马,你不该这么胡来。跟他道个歉吧。”
“道歉?!你让我道歉?”元子攸猛地转身紧盯了尔朱荣,两眼像是要冒出火来:“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匹马?!”说完他狠狠地喘着气,一口接着一口,仿佛已经筋疲力尽了一般。
围观的将士大臣越来越多,层层叠叠的聚在三人身后议论纷纷。这时元子攸突然转过身来,众人便一齐住了口。
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人群,他低吼一声:“看什么看?滚开!”说完也不等人真的滚开,推搡着自己挤出了条道来,就这么一脸阴沉地走出了将军府大门。
“这什么人啊,完全不讲道理嘛!大哥你刚才干什么去救他?真应该就让他这么摔死!”
“千挑万挑选立的新君,登基才一个多月,骑马时掉下来摔死了。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说的也是。唉,就是苦了我闺女了。好孩子,回去给你上药……大哥你看,这下手也太狠了!”
元天穆向来爱马如命,对于这常年跟随自己的坐骑更是宠爱有加,起了个名字叫作“闺女”,真是待她像自己的亲闺女一般。
尔朱荣在一旁见他捧着个马头自言自语,心疼得仿佛伤在自己身上一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举起手臂一下一下地扶摸着马的鬓毛,他轻声宽慰道:“别跟他一般见识。”
元天穆知道“他”指的是谁。
“大哥,你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疯子来!”
“疯子?”尔朱荣抬头顺着元子攸离开的方向望去,挑起眉毛仿佛回味一般。
良久,他冷哼一声道:“我看,是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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