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没有对元子攸说谎,两天后他带着秀容大军启程去了晋阳。六镇的余部七零八落,势单力薄,虽构不成什么威胁,但要彻底铲除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尔朱荣不放心把军队交给部下指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出马。他已然做好了长期在外的打算,所以临行前重新清洗了一遍官员名单,凡是重要的职位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元天穆手握重兵代他镇守洛阳,这样一来即便是远在晋阳他也照样能遥领大权,纵观朝廷局势。
尔朱荣前脚刚走元徽后脚就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
元子攸觉得此人的行为十分可笑,因为尔朱荣要想知道一个人的行踪太容易了,从不需要亲自出手。然而元徽似乎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密探一类,举止愈发地鬼鬼祟祟,让人不起疑都不行。
话虽如此,城阳王的办事效率倒是挺高。
元子攸为了临时审议院的事让他私下里物色一些可靠的官吏,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元徽不仅把名单给拟好了,还发出布告广示天下,收罗起了第一批状子。
元子攸满意地看着手里的官员名单:“办案子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先让他们做着看看,若真是可用之才,日后必然提拔。”
元徽知道元子攸的意思,拱手道:“臣明白,臣会派人盯着他们的。”
元子攸翻来覆去地摩挲着手里的名单,忽然发现反面还有一排名字:“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回皇上,这些都是被尔朱荣罢免的地方长官。我看里面有几个挺能干的,浪费了可惜,还不如留他们在朝中做事。”元徽说着看了看站在元子攸身后的严朔,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元家的臣子,好端端的遭此劫难,心里怨恨着呢!”
元子攸照着名单上的顺序一个个念下来,“李神轨,高道穆,李彧……”
“李彧?”严朔皱眉问道。
“没错,就是在光州当过刺史的那个……尔朱世隆的人进了河南之后他就被赶回来了,现在身在洛阳,倒是很乐意为皇上效劳呢。”元徽早就调查过李彧,知道他曾是元家的女婿,只是不清楚元子攸与他关系如何,所以不敢妄加言论。
严朔一言不发,伸手按上元子攸的肩膀,发现他在颤抖。
新婚之夜元子攸对尔朱媖娥说自己是独子,然而实际上彭城王妃共育有三男一女。两个哥哥在四年前的边镇叛乱中沦为人质,被尔朱荣的父亲尔朱新兴误杀。姐姐元季望嫁于清河世子李彧为妻,半年后死于伤寒。老王爷遇害后李彧怕受到牵连,举家远调广州,与元家再无瓜葛。
元子攸从来没把这个男人当作过自己的亲戚,没有感情,连仇恨都谈不上。然而时隔数十年忽然又看到了他的名字,往事种种,心里难免难过。
“随便给他个官做做,不必来见朕了。”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脚,元子攸最后又扫了一眼名单,“说起李彧,宫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元彧的?看样子倒是个才子呢,有什么空缺可以给他做做?”
“元彧?皇上不知道么,元大人今天早上刚被禁卫军抓起来了。”元徽自从跟了元子攸一路上加官进爵,好不得意,底下的小官小吏知道他现在是庄帝眼前的红人,明里暗里地都来巴结一番。洛阳城里现在到处是元徽的眼线,一有什么事情他知道地比谁都早。
“禁卫军?禁卫军干什么抓他?”
“什么罪名臣不是很清楚,听说是元天穆将军下的命令。”元徽搓了搓手,面露痛苦之色,“早上抓的人,现在恐怕已经……”
“他现在关在哪里?”
“啊?”
“我问你元彧被关在什么地方!”元子攸阴沉了一张脸,声音都有些变调。
“应,应该在天牢。可是现在……”
“刘总管!”元子攸不理元徽,披上衣服抬腿就走,“传奚禾,去天牢!”
元子攸刚进宫的时候尔朱荣从自己的侍卫队中划了一部分给他,就住在寝宫西侧的庭院里,以防不时之需。元子攸平日里不怎么搭理他们,也没让他们做过什么事,但是名义上这支队伍是皇帝的私人物品,必须听从元子攸的命令。
侍卫队长是个相貌端正的年轻人,名叫奚禾,话不多,对元子攸倒是恭敬的很。此时听到皇帝的召唤,不出五分钟他就集合了队伍出现在元子攸面前。
“知道天牢在哪里么?”
“知道。”
“带我过去。备马,越快越好!”
元徽被晾在大堂里,一脸的茫然。
忐忑不安地面向了严朔,他低声问道:“严先生,下官方才是说错了什么么?”
“没有,元大人不必担心。”严朔面无表情地拾起落在地上的官员名单,折起来交还到元徽手中,“元大人做事还是很令人放心的,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严先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今后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严先生尽管吩咐。”元徽看出严朔在元子攸心中的分量,很乐意在他面前降低自己的身份,“下官愚笨,若是有什么地方惹皇上生气了,也请严先生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元徽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同时希望严朔也能回应自己一个笑脸。可惜严朔似乎是天生的不会笑,直到把人送出了院门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
元子攸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一路刮到了天牢。守门的人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降临,不敢阻拦,犹豫间人已经闯了进去。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天牢里几乎已经没有犯人了。元子攸把牢头叫出来带路,很快就在一处铁栏后面看到了元彧。
元彧缩头缩脑的蹲在角落里,除了受到点惊吓并没什么大碍。等看清楚了元子攸的脸,他一跃而起扑到牢门前,两只手抓住铁栏拼命摇晃:“皇上?皇上救我!我不是奸细,不是奸细!”
“奸细?”元子攸眉毛一拧,扭头去看站在一旁的牢头,“怎么回事?”
“回皇上,小的也不清楚,是元将军下令抓的人……”
“臣冤枉!冤枉啊皇上!”元彧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从铁栏后面伸出手来抓元子攸的衣袖,“他们说我通敌叛国,我没有通敌!”
“小的真,真不知道啊!”牢头见元子攸阴森森地盯着自己不放,赶紧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小的只负责关押……要不小的现在就去找元将军问问?”
“不用了,钥匙拿来,开门放人。”
“回皇上,钥匙在外面,小的这就去拿!”
牢头由于事先得了元天穆的命令,所以不敢随便放人。但他又不想违逆元子攸,情急之下只好施了个援兵之计,趁着拿钥匙的当儿吩咐狱卒去给元天穆报信。
钥匙拿来了。元子攸让他开门把元彧扶了出来。
元彧刚被抓进来的时候精力旺盛,在牢里又哭又叫,还试图殴打狱卒,此刻得了自由反倒虚弱起来,走路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打颤。
“可怜的人……”元子攸心想,“这是吓得不轻。”
元彧挣扎着还要叩头谢恩,元子攸一把拉住了他:“先出去再说。”
两人拖拖拉拉地走出天牢。元彧没有马,只好和人共乘一骑。
“两个人行不行?”元子攸问奚禾。
“皇上放心。”奚禾扶着元彧往自己身后坐稳了,一行人正准备返程。
就在这时迎面赶来另一支护卫队,领头之人一马当先,横着挡住元子攸的去路。
“哟,皇上,下午好哇!”元天穆看看元子攸,又看看奚禾身后的元彧,“皇上这是要劫狱?”
“这里又没有犯人,哪来的劫狱?”元子攸并不怕他,斜着眼睛反问。
“皇上大概还不知道,这元彧可是犯了通敌叛国之罪。”
“通什么敌?叛什么国?我还真不知道。元大人说来听听?”
元天穆一门心思只想快点把元彧夺回来,对元子攸的问话充耳不闻。
尔朱荣临行前让他找个借口把元彧处理掉。元天穆见这人文邹邹的满嘴大道理,胆子却小的很,不禁起了狭促心思,想搞个三堂会审先折腾折腾他,等玩够了再要他的命。这下可好,一个不留神把元子攸给引来了。
“行了,元天穆。我知道尔朱荣让你杀掉他,但是我不想让他死。你放了他吧。”
“我的皇上诶……信不信由你,总之这元彧是犯了死罪,不能随便放。”元天穆猛地扭转了马头,冲到元彧身边去抓他的胳膊。
“奚禾!”元子攸一惊之下大叫起来。
奚禾不等元子攸发话,一个侧身挡住元彧,用胳膊搁开了元天穆的手。
“元天穆!你好大胆子,敢跟朕抢人?”
元天穆并不理会元子攸。引马后退两步,他上下打量着奚禾:“奚护卫?怎么是你?”
“元大人。”奚禾垂首抱拳,恭恭敬敬地向元天穆行了个礼,“臣俸将军之命,保护皇上的安危。”
“混账东西!”元天穆笑道,“将军叫你保护皇上,没叫你跟着他胡闹,快把元彧交出来!”
奚禾低着头不动,似乎是有些为难:“回大人的话,将军说了,臣和臣的人全随皇上差遣。臣只听皇上的吩咐。”
“奚禾,别跟他废话。”元子攸颇不耐烦地道,“我们走!”
“站住!”元天穆怒喝一声,挡住奚禾的去路。
奚禾当即一声令下,侍卫们一个个围拢过来,长剑出鞘,护住元彧周身。
“奚禾,抓元彧是将军的意思!你要跟将军作对吗?!”元天穆气得简直要发疯。
奚禾仍是垂着头说话,恭恭敬敬的:“臣只听皇上的吩咐。这也是将军的旨意。”
“你!你这个死脑筋!”
元天穆对于朝廷上的事情向来一窍不通,全凭尔朱荣吩咐。现在尔朱荣不在身边,他简直不知道该拿元子攸怎么办。对方再怎么无用也是皇帝,皇帝来夺人,他还真不敢上去硬抢。
“这么说皇上是铁了心要包庇叛臣了?”
“是不是叛臣以后再说,反正元彧我是要定了。”元子攸轻笑一声,朝奚禾招了招手,“尔朱荣如果不满意可以直接来找我。元大人,再会!”
奚禾应声催马疾行,一行人绕过拦路的禁卫军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人,要不要追?”一旁的护卫问元天穆道。
“算了,先让他们去吧。”
奚禾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都是自家人,要真打起来也不像话。
“去他妈的元子攸……疯子!”元天穆思前想后,末了颇为痛苦地皱起眉头,“这让我怎么跟将军交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