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这一回估计是气得狠了,接连好几日都不搭理元子攸,在朝上碰见了也是冷眼相对。元子攸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去招惹他,但仔细琢磨自己也没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凭什么遭到如此对待。思前想后横竖不是滋味,整个人郁郁寡欢,连元徽等人前来商讨政事都心不在焉的打不起精神。
期间杨侃在元徽的带领下来前来拜访过一次,乍见之下其貌不扬,并无特别之处。然而此人说话针针见血,字字珠玑,直言尔朱荣若不死,元子攸活不过三个月。元子攸方知严朔所说的“人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明白为何杨侃对尔朱荣预谋篡位之事如此深恶痛绝。一问之下才知道杨家世代忠良,其父杨播曾与彭城王元勰交好,王爷死后杨播也为奸人所害。
又过了几日尔朱荣着手准备去晋阳的事,整日不在府中,元子攸实在是无聊得紧,趁着天晴叫刘总管带他出宫去人多的地方找乐子。他其实算不上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平白无故的鲜少往人多的地方凑。刘总管不知道皇帝说的找乐子是指什么乐子,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硬着头皮带他四处闲逛。
元子攸许久不曾上街,没头没脑地穿梭在一群小商小贩中,起先还觉得有点意思,时间一长就腻了,转眼被一家刚开张的叫百花楼的妓院吸引了去。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门口嬉笑揽客,元子攸见她们模样讨喜又笑得放肆,心头不觉一热,抬腿就要往里走。
刘总管慌忙上前提醒道:“皇上,那是烟柳之地。”
“怎么?朕去不得?”元子攸侧目。
“这……”
“这什么这,你不想去就别去。”元子攸嫌他磨磨唧唧的碍事,“对,你不必跟着我,在这等我便是。”
刘总管还欲出言劝阻,元子攸已经一个箭步窜了出去,眨眼间在姑娘的簇拥下消失在那百花楼中。他别无他法,只得耐着性子在街边干等,谁想等了近一个时辰还不见元子攸出来。
刘总管生怕这时候进去寻人会坏了皇上的好事,但又怕回宫晚了被严朔埋怨,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把人找到了再说。硬着头皮应付围过来的窑姐儿,刘总管拼了命地伸长脖子搜寻元子攸的身影,没一会儿就看见他坐在堂上,正喜笑颜开地跟老鸨打得火热。
元子攸也看到了他,远远地招手示意他过去。刘总管赶紧加快步子,刚好看见元子攸凑在老鸨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娇嗔一笑,伸手就往元子攸腿上拧了一把。
元子攸也不气恼,侧头问他:“你看这些姑娘,是不是比府里的那些好看百倍?”
“是,是……”刘总管干笑着点头附和。
老鸨一甩帕子:“公子真会说笑,姑娘们要是真有这么好,公子怎么一个都瞧不上?”
“真的都给我看过了?”
“云罗是这百花楼里最高挑的了,公子若还嫌不够,我可就真没辙了。”老鸨颇为幽怨地瞥了元子攸一眼,“这年头,喜欢个高的还真不多见。”
“那……有没有脾气大的?”元子攸问。
“脾气大?”
“对,脾气大,说话不好听的。”
老鸨眼波一转,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公子莫非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求而不得?”
“知道就行,何必多嘴。”元子攸将错就错,佯装动怒,“你有什么法子?”
“公子一表人才,任是谁家的姑娘都没有不动心的道理。那位想必只是端端架子,心里可是欢喜得很呐。”老鸨对身后的小厮一番耳语,令他拿来几个小纸包,“我这倒有样好东西,兴许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元子攸接过纸包一捏,摸出里面的粉末状固体,当下心中了然。
“这药无色无味,只需一点,脾气再大的姑娘也马上对你百依百顺。”
“姐姐这是要我去祸害人?”
“哎哟,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算是祸害。”老鸨一手抚上元子攸的膝头,抹了胭脂的嘴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只盼公子事成之后还记得我这百花楼。”
元子攸含笑回望了她,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那是自然,姐姐与我如此投缘,我怎会忘了姐姐。”
刘总管轻咳一声,抬手挠了挠下巴又放下了。元子攸杵了他一下:“赏银!”
“皇……主子,你要这东西何用?”刘总管掏出钱袋提在手里,犹豫着问。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严先生若问起来……”
“你若不说他怎会知道?”元子攸不耐烦地抢过钱袋扔给老鸨,“这件事如果被严朔知道了,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元子攸得了“好东西”,心满意足地出了百花楼,回到宫里正碰上严朔在四处寻人。
“严先生……”刘总管垂手行礼,心虚得不敢正眼瞧他。
严朔并不关心他们去了哪里,屏退刘总管后将元子攸拉至僻静处问:“杨侃的话,考虑得如何?”
“什么话?尔朱荣不死我就活不成了?”元子攸笑道。
“你懂他的意思么?”
“我懂,一个被废了的皇帝,再体面最终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主子,事不宜迟。”
“可是他不会杀我。”
“你怎知他不会杀你?”
“我问他了。”元子攸收起笑容,抬手轻轻啃了一下左手指关节,“他说他从没有想过要杀我。”
“你跟他说了什么?!”
“严朔……你,你怎么了?”元子攸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我们步步为营地走到这一步,你为何要去刺激他?”严朔抓住元子攸的胳膊,力道之大掐得骨头咯咯作响,“若是打草惊蛇逼得他现在就对你动手,你让我怎么办?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王爷,去见在河阴冤死的元家亡魂?!”
“我……”元子攸呼吸急促起来,嘴唇开开合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我没,没说……”
严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手后退了一步。
元子攸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里带了哭腔:“他威胁说要废了我……我问他,问他是不是还想杀了我……”
严朔叹了口气,将他揽入怀中紧紧地搂住了:“主子,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他没有起疑……你要相信我,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我相信。”
“我自有分寸。”
“我知道。”严朔引元子攸到桌前坐下,按住他的肩膀道,“听我说,主子,这应该是尔朱荣最后一次大张旗鼓地北上。北方一平,往后他在洛阳的根基只会越来越牢,党羽也越来越稳固,到那时再想动他,恐怕就难了。”
“这么快……就要动手了?”
严朔点头:“待他回朝就立刻动手,这是最后的机会。”
元子攸沉默片刻道:“尔朱荣毕竟背着战功,就这么杀了他会不会有人造反?”
“再大的战功也洗不掉河阴的罪孽,元家旧臣对他恨之入骨。北方来的新吏多是些无用之辈,平日里与尔朱荣走得近的那些,我会派人盯着。
“朝中官员和流民百姓自然不难对付,可城外那十几万大军呢?”元子攸起身由上往下地望着严朔,“我们拿什么理由去说服他们大将军该死?即便有理他们也不会服气的。”
“我们不需要说服他们所有人,我们只需要说服一个人,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秀荣军上下爱戴尔朱荣,将他当神一般看待,又有谁咽得下这口气?”
“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严朔自言自语般地低喃,随后抬头用沉沉的目光迎上元子攸的视线, “毕竟,神是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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