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元子攸浩浩荡荡地摆驾将军府,赐予尔朱荣九锡之礼。九锡是奖赏功臣的最高级别,自前朝以来无人受过如此礼遇,尔朱荣受宠若惊的同时,觉得元子攸还算有点眼力见。
他这是在讨好我。混账东西,早该讨好我了!
元子攸在一旁察言观色,趁着尔朱荣心情好邀他晚上进宫一叙,尔朱荣欣然应允。
说起来两人虽已厮混过多回,但每次都是在将军府,尔朱荣鲜少主动进宫找他,就算来了也是走得匆忙,或者不欢而散。这次正儿八经地受邀前去,他反倒有些不自在,心中暗道:有什么好叙的,怕又是精虫上脑了吧。
元子攸天还没黑就命人在园子里备好了酒水点心,尔朱荣一到就屏退左右拉着他坐下,当真是要好好地叙一叙。
尔朱荣对元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感兴趣,不明白他为何揪着自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但既然元子攸要说,他也只能勉强听着,生怕错过了什么话外之音,只可惜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要紧事来。
“这么点事你还说个没完了,你身边的人不觉得你话太多了吗?”
“我平时不怎么说话,府上的下人都比我话多。”
尔朱荣将信将疑地看了眼他手里的酒杯:“你是不是喝多了?”
元子攸举杯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酒量好得很,不必担心。倒是你,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尔朱荣不做反驳,因为知道自己的确是醉得容易。将酒杯放到一边,他起身道:“不喝了。”
“别啊,这才喝了没多少。”元子攸以为他要走,心里一急跟着站了起来,“我是瞎说的,你生气了?”
“坐久了难受,起来活动活动腿罢了。”尔朱荣莫名其妙地瞥了元子攸一眼,觉得对方今夜一直在有意讨好他,简直谄媚地可疑。
“怎么突然想到叫我来喝酒?”他问。
“你过些日子就要去晋阳了,这一去又是大半个月见不到你。”
“就这?”
“嗯。”
“没别的话要跟我说?”
元子攸又斟上一杯酒递到尔朱荣嘴边,笑道:“你还想听别的什么话?”
尔朱荣皱了下眉头,接过酒自己喝了:“想听的没多少,不想听的倒有很多。”
“真是无情……我可是很愿意听你说话的。”
“哦?我的哪些话?”
“你说……若我只是个小王爷,你就把我养在府里,随我怎么折腾。”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尔朱荣转身添酒,背对着元子攸一饮而尽,“怎么,你还真愿意被我养着?”
“那你呢?你愿意么?”
“愿意什么?”
元子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果有朝一日当上皇帝,你真的会把我养在宫里么?”
尔朱荣举将酒杯倒扣在桌上,侧头对着他淡然一笑:“好啊。”
元子攸本想反问他这回怎么不否认想当皇帝了,却一时沉溺在这笑容中忘记了呼吸。良久,他试探着开口:“你……醉了?”
“我没醉。”
“若真没醉,你早该讥笑我了。你向来是听不得我说这种话的。”
“我不笑你……我知道你的心思,顺着你说罢了。”尔朱荣突然一个踉跄,两手扶住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顺着你,你还不乐意了?”
元子攸别过脸去:“现在倒是说的好听,先前你明明说看到我就烦。”
“你再烦,我也已经习惯了。”
“你还说我不懂礼数,污言秽语……”
“你若不当皇帝,谁还管你有没有礼数?”
“呵,你倒是都替我想好了。”元子攸抬起眼帘,脸上笑意渐褪,“你怎么不索性杀了我呢?”
尔朱荣脱力般地坐到凳子上,轻喘两声又抬起头,一脸茫然:“杀了你?”
元子攸弯腰凑到他跟前,一字一顿道:“对,杀了我,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尔朱荣上下端详着眼前这副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末了突然伸手扶住他的脸颊。
“我舍不得。”
元子攸愣住了,伸手想抓男人的手腕,却感觉到指尖在不断地颤抖。
衣袖带倒桌边的酒壶,壶盖裹着喝剩的温酒落到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夜风微凉,男人的掌心却是热的,那被醉意润泽过的鼻息如同羽毛般拂过他的心头,略带甘甜。
我舍不得。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猛地收手直起腰来,而尔朱荣在他的牵动下,身子一歪摔下凳子,就这么伏倒在地上不动了。
“尔朱荣?”
元子攸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唤了几声都没见反应,这才意识到兴许是药效发作了。
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两个纸包捏了捏,他心里一阵唏嘘:“还以为一包不够呢……果然是好东西。”
严朔说是不打扰元子攸会客,实则一直在园外静候,眼看这都过了二更两人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心里就有些急了。正想借口送酒进去看看,远远的听见里头有了动静,细细簌簌的一阵声响过后,元子攸架着尔朱荣出了园子。
严朔急忙迎了上去,却见尔朱荣步履踉跄目光涣散,不由愣住了。
元子攸示意他过来搭把手:“他喝醉了,今晚就住在寝宫,你让人去给我屋里加床褥子。”
“主子,何不送去别的空房?”
“不用了,和我一起睡就行。”
严朔架起尔朱荣的另一侧胳膊,这才发觉他身子发烫,腿软得几乎走不了路。
暗暗给他搭了个脉,严朔顿时心中了然,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帮元子攸把男人送入卧房。
草草安置了一番后,他把元子攸叫至屋外:“你把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别装傻,你瞒不过我。”严朔沉下了脸,“你给他吃了什么药?”
元子攸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不管你下了什么药,但是他明天必须完好无缺地从这里出去。”严朔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正过脸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动手!尔朱荣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寝宫里,你没法向外边交代。师出无名,别说元天穆尔朱兆他们不买账,换做谁都不敢公然声援你!”
元子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你以为我要杀他?”
“不然呢?你把他迷晕干嘛?”
“我,我就想问他点话……”
严朔见他支支吾吾就知道对方没说实话,但出于习惯并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况且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相信元子攸自由分寸。
“不管你问他什么,不要打草惊蛇。”他叹了口气道,“我今晚就在附近,有事叫我。”
元子攸合上门回到床前,由上至下地看着仰躺在被褥上不省人事的尔朱荣。男人眉头紧锁,两片薄唇张张合合的,像是梦见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
抽出被褥铺开,元子攸轻手轻脚地替尔朱荣脱去外衣,自己则光着身子像条活鱼似地钻进褥子,同他贴身躺到一起。
“刚刚说到哪了?来,我们继续……”元子攸从背后搂住尔朱荣的腰,探长了脖子贴近他的耳朵,“你说,你舍不得杀我。”
尔朱荣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
“我喜欢听你这么说。”
……
“再说一遍给我听吧……你舍不得杀我。”
……
“我也舍不得。”
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不要打皇位的主意了好不好?”元子攸一个翻身覆在尔朱荣上方,弯腰捧住他的脸,“我也想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王爷,每天跟你厮混,讨你的欢心……可是不行,你既然让我当了皇帝,就得一直让我当下去。”
……
“就像现在这样不好么……你做我的将军,我做你的皇帝,你为我平定天下,我替你打理朝纲。”
……
“你说好不好……好不好?你说话呀!”
尔朱荣眼皮轻颤,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又像是没听见。元子攸撩起他耳边的头发,低头一口咬上那雪白的颈侧。
腥甜的味道在他口中弥漫。元子攸狠狠地吮吸那伤口,急不可耐地咽下一口血水,任那股鲜血特有的芳香从口腔一路往下,穿过脊椎浸透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身下的人也有了反应,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长又绵软的低吟。
元子攸咂嘴,往他身下一探握住那微微抬头的东西:“想要吗?我知道你想要……每次我这么对你,你都兴奋得不行。”
“我想做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肯定做得比你好,包你满意,谁叫我喜欢你更多一些呢。”右手缓缓下滑蹭过腿间细滑的皮肤,元子攸像在赏玩一件珍稀的宝贝:“我要真这么做,你又得给我脸色看了……哎,你脾气可真大。”
感觉到手里的东西颤巍巍地挣动了一下,他又换只手去掐了掐尔朱荣的臀尖:“安分点!严朔在外面听着呢,今儿个我们什么都干不了啦!”
尔朱荣这回大概是被掐疼了,艰涩地睁开眼睛。
“……元子攸?”
元子攸察觉到他的挣扎,手一松直起腰来。
“叫我皇上。”
“皇上……”
“朕在,朕就在这里。”元子攸笑了,用左手指关节轻轻蹭去嘴角的血迹,“你还没回朕的话呢。”
尔朱荣眼皮微颤,目光茫然地在元子攸脸上停留了几秒。
“朕问你话呢!”元子攸见他魂不附体地又要昏睡过去,抬手冲脸就是一巴掌,“你倒是说话啊!”
尔朱荣被打得身子一歪,要不是领子被揪着险些就这么翻下床去。好在这一巴掌也暂时把他的神智给抽回来了一半。
“你干什么?”
元子攸见他醒了,忙又乖乖巧巧地跪坐到一旁。
尔朱荣似是感觉到疼痛,伸手往嘴角处抹了抹,蹭下一丝血迹:“你打我?”
“没有。”
尔朱荣潜意识里想要发怒,脑子却混混沌沌地转不利索,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元子攸扣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晃了几个来回:“我问你能不能不要打皇位的主意?你非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尔朱荣半抬起眼帘看着他,目光闪烁,略显迟疑。就在元子攸几乎要生出希望来的时候,只听见男人从鼻子发出一记嗤笑:“哼,皇帝当上瘾了?”
元子攸松开手慢慢坐直了身子。那一瞬间他的眼前没头没尾地略过了很多场景,从洛阳城外的初遇到次数有限的欢愉,还有行军途中的一点一滴,零零碎碎的拼不成个整形。待回过神来,尔朱荣又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元子攸替他摆正了睡姿,又轻手轻脚地整理好床铺,用一条被子勉强将两人从头到尾地遮严实了。
“对不起。”小心翼翼地用指头按了一下男人颈侧尚在渗血的咬痕,他就着侧躺的姿势闭上眼睛,“睡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