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睁开眼发现自己做梦了。我甚至分辨不清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宋墨由于无法同人很好的交流,虽然五岁了也没去上学,一周七天,他六天都会排上满满的课程。倒是和我很像。
我一周直播六天,也是只休一天。不过由于之前的直播事故我还没缓过劲,就与平台管理员多请了两天假,好凑够三天彻底放松一下。
本来就是苟延残喘,也不在意更糊一些了。
宋柏劳的藏书十分可观,用四面环墙,高达四五米的胡桃木书柜整齐码放,最顶上的书要靠梯子辅助才可拿到。
图书室中央铺着深红花纹的手织地毯,做工良好的黑色皮沙发以绝对的对称压在地毯中轴线上,两旁相同的位置各摆了一只单人沙发,围拢着同是胡桃木制成的茶几。
整座图书室的布局舒适、厚重,还有点强迫症。
这么多书一下子让我有些眼花缭乱,我一面面墙看过去,想寻找两本介绍甜点蛋糕之类的书本杂志。但不知道是不是宋柏劳对这方面不感兴趣的原因,可看的非常少。
最后我登上梯子,开始往高处寻找。
长梯顺着滑轨在书架间挪移,没有找到烘焙方面的书,一本名为《生命的意义》的摄影集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将它从书架上抽出来,不想里面夹着的东西一不注意散落开来,飘飘荡荡坠到地上。
我吓了一跳,赶忙下去捡。它们有的叠得四四方方,有的已经展开,我小心捡起那张展开的纸一看,发现它不是随书附赠的明信片或者海报,而是一封信。
笔迹稚嫩,字里行间又透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早熟。
【妈妈,你能带我走吗?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喜欢这个新家。
爸爸说夏家父子是他的责任,那我们是什么呢?我们是他的牺牲品吗?
昨天我救回了一只受伤的小鸟,晚上夏砚池发病了,爸爸很生气,将小鸟扔了出去,今天早上我发现了它的尸体。
我好痛苦,我好恨他。
妈妈,求你来看看我,我很想你。
……】
看了几段,我意识到这是宋柏劳小时候写给他妈妈的信。看人隐私总不太好,我没有继续往下看,将它折起来与其它几封信叠在了一起。
打开那本摄影集,我在一页介绍“红嘴相思鸟”的书页中发现一只已经空了的信封。
信封已经泛黄,颇具年代感,写着地址收件人的那一面被盖了硕大的“退回”字样,该是没能成功寄出。
我不禁生出无限想象,幼小的宋柏劳日日盼着母亲能来接他,在连续写了几封没有回音的信后,他于希望中收到了自己被退回的信件。他终于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不辞而别,离开了那个曾经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他的信无法传递给任何人,他的痛苦亦然。从此他放弃挣扎,藏起这些信,直到连自己都忘了它们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突然升级做父亲的缘故,哪怕宋柏劳现在活得潇潇洒洒还是个不得了的大混蛋,但想到曾经有一度他也如此无助绝望过,我便心中酸楚,为他不平。
做了父母的人就会看不得孩子受罪,原来是真的。
我轻叹一声,将信件重新塞回信封中,夹回原来的书页。正打算登上梯子把摄影集放回原位,门外忽地响起宋柏劳模糊的声音。
“宁郁呢?”他不知像谁询问我的去处,口气很不好。
“好,好像在图书室……”
我心中惴惴,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慌张之下将手里的摄影集随便塞进了一旁书架上的某两本书籍中。
刚塞完,图书室的门便被大力推开,宋柏劳一身怒意出现在我面前。
我扶着书架,瑟缩着往后退了两步。
宋柏劳急匆匆要见我,真见了我反而不说话了。他手里拿着一块平板电脑,沉着脸看了我片刻,调转脚步往沙发上一坐,将平板丢到了茶几上。
屏幕因为他的动作亮了起来,他散漫地靠坐在那里,一手支着下巴,食指点在侧脸上。
“看看。”他看了看我,又将视线落在平板上。
我不安地走到茶几前,弯腰拿起平板看起来,一看之下有些震惊。
“惊,夏盛集团总裁宋柏劳新婚夫人竟是琥珀抄袭主播宁郁。”宋柏劳语气毫无起伏地念出了我正在看的这篇报道的标题,“不仅他们惊,我也很惊讶。”
我小心放下平板,吃不准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是兴师问罪,还是单纯表达被蒙在鼓里的不满。
“我已经直播两年了,你之前也没说我不可以有工作……”
他冷笑着打断我:“直播两年,之前一直没露脸,前两天突然露了个脸,还告诉他们你嫁给了一个alpha,你挺有想法啊。”
我心中一紧,明白过来,他是觉得我在利用他炒作自己。
“不是。我……那是意外,是宋墨忽然跑过来……”
宋柏劳眉心猛地一蹙:“别扯宋墨。”
他的语气太过严厉冰冷,叫我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再出口的声音都要细弱几分。
“我就是一个直播做蛋糕的,又不是娱乐主播,哪里有炒作的必要……”
这话说得其实也不对,向平他们不就是拿我炒作自己的吗?现在他们直播火热,连带许美人生意兴隆,军功章也有我的一半。
“那抄袭主播又是怎么回事?你还做了多少蠢事最好今天全说出来。”他一脚踹在茶几上,将茶几踹得都歪斜了两分。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耳边紧跟着响起宋柏劳不容反抗的命令语句。
“坐下!”
我眼皮猛跳了跳,大跨一步,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屁股只敢占个边儿,也好随时随地跳起来逃命。
“是这样……”双手放在膝头,我垂着眼,盯着自己拇指的指甲盖,回忆起两年前的事情。
向平会恨我,现在想来其实早有迹可循。
他身为师父独子,却得不到师父的认可。师父整日拿我与他做比较,训斥他样样不如我,甚至想要通过撮合我俩的方式将许美人交给我掌管。
身为beta已经已经够苦,他还要被同为beta的我踩在脚下揉搓,不在压抑中爆发,就在压抑中变态。
所以他变态了。
那时候正值法国国际蛋糕大赛报名期间,师父身体一下子不行了,送到医院查出来已经是肝癌晚期。他不愿意治,说自己已经活够了,要去找师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几个弟子。
我坐在他病床边,握着他的手,说自己一定要拿奖杯回来,要光耀师门,要帮师兄经营好许美人,让他放心。
当初信誓旦旦,以为自己总能做到,可谁想到,这一个个承诺到头来全都食言了。
比赛一组有两个参赛者,一个主,一个辅。由我和向平两人前往法国参赛。第一天拿到题目,组委会让所有参赛者回去准备,用两天完成初步的构想与大致组件,第三天再到比赛现场组装。
说是蛋糕大赛,比的却不是口味,而是造型和创意。参赛者们各显神通,各施技巧,不过是为了让作品显得更完美生动,打动评委的心,在比赛中拔得头筹。
我花了一天构思蛋糕的造型,主题是“海洋”,我告诉向平我想做一个龙宫,灵感来自于传统名著。
向平先是惊讶了一瞬,很快问我具体构想,还让我画了一张草稿图。
“就是……主体是这个,龙头。然后龙头破开一半,断裂的犄角处,身披铠甲,手持金箍棒的齐天大圣威风凛凛的坐在那里……他的脚下,龙头破开的地方露出精致的亭台楼阁,虾兵蟹将四处奔逃,珊瑚海藻随波漂流……”
他一反常态的积极,让我以为是师父的垂危刺激了他,可我万万没想到,刺激他的是常星泽的美人计。
常星泽的父母是国内知名的美食家,爷爷则是得奖无数的五星西点师,他继承祖业,一直备受瞩目。
在国内时,我们俩也一起参加过比赛,评委之一是常星泽爷爷的一位老朋友,每回都给常星泽几乎满分的评语。到最后他得了金牌,我得了银牌。
颁奖礼上,另一位评委给他颁奖,毫不客气地说他的分数虚高,本不该得金,但看在常老师份上,还是给了冠军,希望他以后好好磨练技艺,不要辜负大家期望。到我时,对方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可惜。
这位评委可能一开始也是想敲打常星泽,让他不要骄躁,可打得太厉害,直接把他脸都打肿了。下台后他直接摔了奖牌,臭着脸就走了。
我和他也没有太多的交集,唯一能让他恨上我的,也只有这一个契机。
第三天,我们在环形舞台上进行最后的组装与细节补充,头顶上方的巨幕实时播放着每个参赛者的完成情况。
我心无旁怠,只想着尽快完成自己的“龙宫”,忽略了越来越嘈杂的观众席。
终于那嘘声连我都无法忽视,评委走上舞台,请我先下台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出了什么事?”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
评委皱着眉,看我的表情充满惋惜与失望。
“有参赛者举报你抄袭了他的作品。”
我脑子一空,有几秒什么反应也没有,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评判指了指另一边,让我回头去看。
我转过身,茫然看向他所指的方向。一眼看到了我的“龙宫”,完成度比我手头上这个还高。常星泽立在那尊完美的作品之后,冰凉又嫌恶地睨视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无耻的小偷。
我一阵天旋地转,不敢置信地去看身旁的向平。
我的创意,我的构思从头到尾只和他说过,如今常星泽也有“龙宫”,完成度还比我高,谁泄了密不言而喻。
“师弟,回头是岸……”向平可能也心虚,别过眼不看我,自己在那儿演痛悔交加大师兄的戏码,“我知道你想赢,但不能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方法。”
他竟然还有脸教训我。
“……为什么?”我哑声问他。
他不仅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也辜负了师父这么多年的教导。师父还躺在医院里等着我们大胜回国,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联合别人一起窃取我的创意再反过来诬陷我?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
面对我的质问,向平始终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我。
“宁先生,麻烦请先下台。”评委见我迟迟没有动作,出言催促,一旁的安保上前拉扯我的手臂。
向平冷眼看着我被扯下台,随后深吸一口气,朝台下鞠了一躬,向观众表达着歉意。就像我确实有罪。
这一举动彻底将我脑海里代表理智的那根弦扯断了。
他凭什么致歉?
我挣脱评委的桎梏,冲上去狠狠给了向平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我还想挥落第二拳,可观众席上的嘘声震耳欲聋,一声声绊住我的手脚。他们让我滚蛋,说我是“抄袭者”,不用审判,我已经是个罪人。
我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身心俱疲,进退无门。
没有人信我无辜,我成了人人喊打的垃圾,被撤销参赛资格,驱逐出了比赛会场。
常星泽赢得了最后的冠军,用我的作品。
回国后没多久,我收到了烘焙师协会的处罚信。鉴于我在国际赛事上造成的恶劣影响,他们遗憾的通知我,我的烘焙师执照被吊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