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是花园,重要的人是玫瑰的话,那我的花园一定特别单调无趣。】
自那天以后,宋墨便不理我了。他不再黏着我,也不和我说话,甚至看到我就躲。
九嫂都觉出不对,隐晦地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我和她说了打坏花盆的事,觉得自己可能吓到孩子了,让她帮我哄一哄。
“原来是这样。”九嫂叹息,“小少爷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您不要怪他。三岁之前,小少爷都是和夏先生骆先生生活在一起的。但夏先生自从砚池少爷去世后,一直无法走出丧子之痛,身体和精神一年比一年差,骆先生又比较忙,就对小少爷有些……疏忽。等先生发现小少爷三岁了还不会说话时,就将小少爷接到身边自己抚养了。但父子俩因为各自的性格原因,一直难以亲近。多亏了您来到家里,小少爷才有了些孩子的样子。”最后她说宋墨性格敏感,一定是怕我责怪,这才见我就躲,让我再耐心等几天,慢慢就会好了。
她育儿经验比我丰富,也更了解宋墨,她这样说了,我也只好按下焦虑,多给宋墨一些时间。
在和宋柏劳结婚前,网上盛传与他喜结良缘的是朱璃,我误点进过一篇报道,里面除了爆料朱家与夏盛联姻细节,还分析了朱璃与宋柏劳的家世、学历、性格、事业成就等等一系列信息。最后表示两人是天作之合,地设一双。
其中一笔带过了宋柏劳的继兄夏砚池,说他从小体弱,五年前因病去世,夏乔之后也忧思过度,日渐憔悴,便将夏盛交给了宋柏劳打理。宋柏劳能力出众,短短几年便将夏盛推到了行业顶尖,办公大楼都换了更气派的一栋。可以说没有宋柏劳,便没有如今夏盛的辉煌。
当时觉得夏乔可怜,年轻时死了爱人,被强制标记,年纪大了又死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不容易。
现如今我倒觉得宋墨比他还可怜,一出生就没了妈妈,宋柏劳不和他生活在一起,夏乔整日沉溺于自己的痛苦,骆青禾虽然疼爱他,可也疏忽到三年都没发现他的异常。
本该最活泼的年纪,却敏感内向又胆小。
“好,那就下午见。”
挂了电话,我换上衣服准备出门。
韩音说上次的采访稿一经发出反响剧烈,想要补录一个视频作为粉丝福利,问我方不方便。
我倒没有不方便的,就是怕她又撞到宋柏劳,于是约在了离维景山大概五公里左右的一家咖啡馆里。
出门时,我在走廊里遇见了宋墨。他兴许没想到会与我正面撞上,瞪着眼僵在那里,满脸无措。
“墨墨……”我刚要走近他,他却受惊似的退了一步,转身跑走了,我想叫住他都来不及。
望着他飞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我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与我和好。
到达咖啡馆时,韩音已经在了。
“小郁!”她一如上次见面时那样热情,与我握完手后,还煞有其事对着手掌嗅闻起来,“哇,这是小郁的味道,好香哦。”
我上午在做杯子蛋糕,出门时洗了手,那可能是洗手液的味道。
坐下后,侍者过来点单,我随便点了杯冰摩卡,期间韩音从包里拿出一部平板电脑,划拉着点开某个软件递到我面前。
“上次我写的长文你看了吗?转了好几万,大家都特别热情呢。”
我接过一看,电脑里是她截屏的一些留言,有鼓励我不要放弃梦想的,也有夸我创造力不输omega的,甚至还有部分评论称赞起了我的外貌……
“这年头,beta们被打压的太厉害了,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耀眼的人物,大家都很激动。”
“耀眼?”我有些失笑。
韩音不愧是媒体人,这夸人技巧,也可称得上出神入化了。这个词从以前到现在,都似乎离我非常遥远。
朱璃与宋柏劳才是闪闪发光,到哪里都吸引人眼球的存在。我则好似一粒微尘,再努力,再不平,仍然是尘土,终究无法成为钻石。连当初结婚,媒体的报道都是说我天降鸿运,挤走Omega继兄,攀上黄金单身a。
在世人眼里,朱璃和宋柏劳是才貌双全,是木石前盟,到我……是好白菜叫猪拱了。
“你就是很耀眼啊。”韩音见我不信,有些着急,“我也是beta,我明白这个社会对我们的歧视有多严重。我的职业隐匿于网络,照理说不会存在那样多的不平等,但只要我一发出与主流不同的声音,那些站在我对立面的人,仍然会将此归咎于我是个‘beta’。他们会说:‘原本觉得你还不错,但看来beta始终是beta,就是格局小’。”说着她翻了个白眼,“哦。”
我笑起来,这听着像是个气急败坏的alpha。
韩音道:“你被误解,被背叛,这两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但你依旧没有气馁,没有放弃不是吗?你就像你的‘龙宫’,打破陈规,永远不屈。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没有a、o那样光鲜闪耀,认为我言过其实,可我说的‘耀眼’并不是亿万颗星辰里太阳那样的存在。你是北极星,虽然无法与日月相比,但无人可以否认你的璀璨。”
她实在太会说话,我只想到钻石,她竟然将我比作北极星,让我都要脸红了。
之后的视频采访,她架好相机,像朋友那样轻松的聊天,问了我关于未来的职业规划等等的问题。
“之前协会对我开出的惩罚除了吊销证照,还有五年行业禁入,但最近可能是打赢官司的关系,协会前几天发邮件给我,说鉴于当时特殊情况,对我表示理解和同情,收回了五年禁入的惩罚。”这也意味着,我随时可以考回烘焙师证照,合法持证经营。“将来,我或许会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蛋糕店吧。”
韩音整张脸都亮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录完视频我起身与她告别,她握住我的手,说希望我能多开直播,又抱怨我太佛系,粉丝们想为我花钱都找不到门路。
“我是真的很欣赏你,蛋糕店有眉目了记得通知我,我恨不得天天给你打广告。”她松开手,笑着露出酒窝,“还有,上次问你会不会离婚只是玩笑话,你千万别当真,你和宋先生很配。”
我和宋柏劳很配吗?
坐在回程的车上,我不知第几次的感叹韩音真会说话啊。她这样的口才,就算不做自媒体,在任何行业都能发光发热吧。她才是真正beta里耀眼的存在啊,自信,出众,有能力。
果然,没有人的成功是偶然的。
五公里不算长,郊区路也好走,不过十分钟就回到了山上。
一进门我便觉得奇怪,屋里竟然一个佣人都没有,连九嫂也不在。
大宅里安安静静的,灯全暗着,不闻人声。
我一路开了灯,顺着楼梯往上走,叫着九嫂和宋墨的名字,始终无人回应。
“九嫂?”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发现房门半敞着,我握住把手推进去。
夏日的六点,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屋里仍有一点余光。我见到有个高大的背影立在窗前,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宋柏劳。
“你去了哪里?”
我直觉他语气不对,可这些日子我们总是吵架,他这样语气也属正常。
“去见一个朋友。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我按下门边的开关,屋子里一下亮起来。
宋柏劳半侧着身,靠在窗台上,手指拨弄着我那盆没精打采的含羞草。
“别……”我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两步想要制止他。
他看了我一眼,直接将花盆拿了起来:“怎么,这草很重要吗?或者,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吗?”
我怕他乱来,立时刹住脚步,不敢再上前。
“不,不重要。”
“不重要吗?”他眉眼冷冽,语带嘲讽,“那为什么前几天宋墨打翻这盆不重要的草时,你那么生气呢?”
“因为……”我嗫嚅着,视线紧盯他手上的花盆,一时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回他。
因为这是我儿子的骨灰?
“宋墨今天下午偷偷跑了出去,进了林子。”他旋转着手里的花盆,打量上面的纹路,似乎兴致盎然,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惊肉跳,“九嫂找到他的时候,他摔到了山坡底下,伤得很重。手里抓着一朵花,说是要赔给你的。”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去一下午宋墨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原来这些天,宋墨并不是因为怕我才躲着我。他只是觉得歉疚,弄坏了我的东西,不敢面对我。
他一直在想办法弥补我,我却没有发现他的情绪异常,以为他还在生我的气。
我该早些同他解释的……
“他……墨墨现在怎么样了?”我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严重吗?有没有,有没有生命危险?”
宋柏劳看向我:“在医院,身上多处骨折,头也摔破了。”
我突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脚步踉跄地靠在身后的墙上,缓了会儿,几秒后那股晕眩感又不见了。
“为了这盆破草,你差点害死了我的儿子。”他悠闲地单手捧着花盆,朝我走近。大概两米的距离,他停下来,当着我的面将花盆举到眼前,再骤然松手。
花盆被我换成了树脂的,这次倒是没有破,只是泥土翻倒出来,落到地毯上,形成一块黑漆漆的脏污。
“既然不重要,死了也没关系吧。”他抬起脚,狠狠碾上那株萎靡的含羞草,彻底将它碾进土里。
啊……
我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奇怪声音,像是脱口而出的嘶喊尖叫全都被软骨堵住,逆流回胸口,撕裂心脏。
不要……
不要这样对他……
想让宋柏劳停止,想推开他,身体却像是生了锈,完全被这幕冻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的灵魂在这一刻像是湮灭了,空留一具躯壳,呆愣地看着他施暴,看着他将我在乎的东西一点点碾碎,毫无办法。
最后,宋柏劳似乎满足了,抬起鞋底,在一旁干净的地毯上蹭去泥土。
“你到底……是怕你的儿子没了,还是怕你合理掌控夏盛的金钥匙没了?”我听到有个声音在问,语气仿若一只死气沉沉的幽灵,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原来是我自己。
宋柏劳抬起头,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我当年设计你恶心,说我欺骗你恶心,你自己还不是为了权利金钱和继兄生孩子?宋墨怎么来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他被我揭穿丑行,怔然不已,脸都白了:“谁告诉你的……”
“宋柏劳,你才是真的恶心。你不仅恶心,你还虚伪。”我我直视着他,声音割着喉咙,嗓子眼冒出腥甜,“求你了,跟我离婚吧,我再也不想和你这种人维持婚姻关系。”
他疾步向我走来,我以为他盛怒下要打我,整个往后缩了缩。
他一下子顿住,距我一臂左右,死死盯着我,眼里都要迸出血丝。
“你想都别想。”他磨着牙,食指指着我,似要将我啖肉挖骨,“这辈子你都别想。”
说完他怒气冲冲擦着我离去,没多会儿,楼下传来震天的关门声。
我望着地上那滩土,缓慢的,不怎么利索地靠过去,跪在地毯上,一点一点将它们用手再次盛回花盆里。
含羞草皱皱巴巴零落成好几个部分,与泥土混为一体,这次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
我一点点慢慢地清理着地毯上的泥土,趴在那里,尽可能多的将它们收集起来,盛回花盆。
“宁先生……”九嫂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门口,显得有些不安,“方才先生回来时赶走了所有佣人,不让我们进主屋。您……您没事吧?”
我吸了吸鼻子,捧着花盆站起来,头晕地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九嫂连忙过来扶住我:“您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挣脱她的搀扶:“没事。准备车,我想去看看墨墨。”
九嫂没说什么,安静地离开了。
宋墨受伤后,被立即送往山下的医院。还好发现及时,他虽然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额头也破了,但并不危及生命。
我去到病房时,他正在睡觉。头上裹着层层绷带,露在被子外的左手打着石膏,右脚脚下垫着一只枕头,小腿到足尖也打了石膏。
我出门前还做了杯子蛋糕,想要回家哄他吃的,现在看来只能坏在冰箱里了。
让陪护的佣人先离开,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牵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握进掌心,他可能感觉到了,悠悠睁开了眼睛。
“妈妈……”
“嗯,你疼吗?”
“对不起妈妈。”他声音虚弱,像只病怏怏的小奶猫,“我只是想带它去晒太阳……我没有要弄坏它。我知道,花都是独一无二的,小王子的花就是,妈妈的花肯定也是……我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就想找一朵最漂亮的赔给你……可我,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头摔破了,花也没了……”他小声抽泣起来,“对不起妈妈,你能原谅我吗?”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长的一句话,却是为了求得我的原谅。
我一直想做个好父亲,可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再也忍耐不住,额头抵在手背上,颤抖着双肩,无声痛哭起来。我努力克制自己,仍不能阻止那些痛苦负疚的眼泪越流越凶。
“对不起……对不起……”我哽咽着不断重复这三个字,对我的两个孩子,也对我的两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