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白炽灯一盏盏地闪过,像是老旧的电影里面俗套的情节,岑漠试图抬起手来遮挡那过于炽烈的灯光,却发现手脚全被束缚住了。
他觉得有些奇怪,鼻腔里冲刺着一股他不太喜欢又倍觉熟悉的味道,身边的人影模糊到只剩下轮廓,他想要问一问这些人在做什么,却连开口的做不到。
“开始吧。”
开始什么?
Omega还在疑惑,鼻子上就罩下来了什么东西,让他陷入到了梦里。
“祁双哥哥,”少年鬼鬼祟祟地垫着脚,把窗帘都拉上,趴在了窗边人的肩头,“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呀,这么神神秘秘的。”
“就是,就是,”少年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语气很是不确定,“‘标记’是什么东西呀?”
“嗯?”
祁双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笑容里却掺杂了一丝疑惑。
少年躺在他膝盖上,捏着手里的上说,好像是Alpha和Omega之间的一种联系……”随即又转了个身,笑着看着祁双,“祁双哥哥是Beta嘛,可能就不知道了。”
祁双微笑着接受了他的解释,又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哄着他睡觉。
Omega却怀着心事,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和祁双哥哥标记。”
小孩子撅着嘴,不满地一骨碌爬起来,钻到墙角去。
“嗯?为什么呢?”
“因为,当然是因为,”少年的脸红了起来,说话都大喘气,“我喜欢祁双哥哥啊。”
祁双依旧坐在窗边,他们之间的距离若即若离,彼此伸手都触碰不到。
“为什么喜欢我呢?”
蹲在墙角的人猛得站了起来,一脸“还要我说”的表情:“因为祁双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祁双点了点头,没继续说话,只是拍了拍膝盖:“不闹了,该睡觉了。”
“哦。”少年有些懊恼地挠着脑袋,拖拉着步子钻进对方怀里去,“祁双哥哥要是Alpha就好了,明明长得那么高大,好像Alpha一样。”
祁双佯怒着瞪着眼,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再不睡觉,我就要打你屁屁了。”
“睡觉,睡觉!”
岑漠一闭上眼,就像落进了海里去,水打着旋从他七窍渗进去,要夺走他的呼吸,取走他的性命。
“嗬——咳!”
他听见自己终于发出了声音,听觉也开始变得清明起来,什么东西在他耳边“滴滴”地响着,速度越来越快。
“Omega产生排斥反应。”
“重启方案。”
“可是,他……”
“重启方案。”
“……明白。”
岑漠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才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又合了回去。
“祁双哥哥,我好像,好像要走了。”
“走了?”
“嗯,去一个不认识的人那里。”
“小漠不想去吗?”
“不想去。”少年倚着窗边人的肩膀,说着不乐意的话,语气里却没什么情绪,“但是妈妈说,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样啊。”
“祁双哥哥,”少年嗫嚅了半天,总算是问出了口,“等我去了那边,你会来看我吗?”
“会啊,”祁双的眼又弯了起来,“有窗子,我就会来。”
“唔。”少年往对方怀里缩了缩,“那就好。”
“漠漠哥?”
少年警觉地抬起了头,站在门口的,竟是许久未见的妹妹,穿着碎花的裙子,手里还拎着一个蛋糕。
妹妹不像其他家人一样,上楼的声音很重,会猛敲他的房门,因为太久没有回来过了,大概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其实他前几天听妈妈说了,说带妹妹走的阿姨送她上了很好的学校,在竞赛里也拿了很好的奖,马上要出国念书了,临行前要回来看看他们。
可祁双还在这里。
“小,小染,”他结结巴巴开了口,手不停挡着身后人,“你,你被和爸爸妈妈说,祁双哥哥是,他是偷偷来看我的,祁双哥哥,这个,这个是小染,岑染,是我妹妹。”
“漠漠哥,你在和谁说话?”
“嗯?”岑漠奇怪地偏了偏头,牵过身后人的手,“祁双哥哥啊。”
岑染抿着嘴看着他。
外头的夕阳像血一样鲜艳,却被窗子上的那几道黄色的胶布遮得严严实实,像是泛着明媚的阳光。
那只她走时留下来的大玩具熊东倒西歪地靠在床边,嘴巴被定格成了一成不变的微笑,始终温柔。
“小染,怎么哭了?”岑漠伸出手,笨拙地想去给妹妹擦眼泪,却把岑染的眼镜差点碰下了,“能出国是好事,要保护好自己。”
岑染没说话,只是抱着,突然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岑漠想起岑染走那天,一滴眼泪都没掉,才是十岁不到的年纪,坚强得像个小大人。
现在倒是像个小孩了。
“不哭啦,不哭啦,我给你讲故事听吗?”
岑染摇摇头,拍了拍哥哥矮下她一截的脑袋:“哥哥好好休息,我给你讲故事。”
“哦,是哦,小染比较厉害了。”岑漠笑着趴下来,又伸手捧着玩具熊的脸,“那,祁双哥哥也一起听吧,总是让你讲故事,也不好。”
“嗯,”岑染抹了抹眼泪,朝玩具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祁双哥哥也一起听。”
“滴,滴,滴,滴……”
梦又一点点化了开来,耳边的叫声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第一阶段成功,临时标记已经打好了。”
“继续第二阶段手术。”
“医生,他会受不了的!”
“这是客人的要求。”
“但……”
“这不过是个Omega,不需要你的同情心。”
岑漠觉得自己的后颈像火烧一样,内里又很痒,他却挠不到,像是蚂蚁啃咬着他的血肉,吃人不吐骨头。
他难耐地挣扎着,却被一双手摁住了。
“抱歉,请稍微忍耐一下,”对话中那个略显年轻一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放松一点,会好受一点。”
“夏时光!动作迅速一点!”
“唔,”被叫住夏时光的助手轻轻叹了口气,“真的,非常抱歉。”
针管里的药水被尽数推进腺体里,岑漠只觉得那处难受得快要疯掉,尖叫声惨烈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灵魂都被整个儿剥离了出来。
一片白光后,他又开始做梦。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好多人。
“漠漠,开心伐?妈妈姐姐带你出来,开心伐?”
岑漠小口小口舔着冰淇淋,点了点头。
冰淇淋是他不喜欢吃的口味,好像叫什么巧克力,又腻又苦,像是悲惨的糖果罐。
但舌尖凉丝丝的,他又是第一次到城里来,虽然只是躲着人群走了走,却也觉得有些心满意足。
“你以后一直听话,就能一直出来玩,懂了没有?”
“懂了。”
“听话要怎么做?”
“听那位先生的话,多笑,不说多余的话。”
“哎,知道就好,尤其是那个祁双,提都不能提,知道了没?”岑母笑着把岑漠的头发撩到脑后,“不然啊,就再也见不到祁双了。”
岑漠用力地点了点头,岑母这才开心地把他领回了家里去。
却不想有人等在了家门口。
“岑染你给我滚开,灾星,扫把星!你要敢影响到你哥的前途,就是在什么国老娘都能搞死你!”
“妈,妈我求您了,我真的求您了,您带哥去看看吧,他不能一直这么下去的。”
“滚开,你哥后天就满十八了,都安排好了,我看你是不仅不想他好,还不想这整个家好!”
岑染跪在一地碎石子里,膝盖磨得全是血,收养她的女人气不打一处出,把她硬扯起来:“走了,小染,走了!没用的,你和那种人讲道理,没用的!”
岑母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拿着岑染给岑漠攒的零花钱,吐着唾沫星子一数,不屑地哼了一声,收进自己的腰包里去。
岑漠趴在窗口,看着妹妹不情不愿地走了,还有些奇怪:“祁双哥哥,小染怎么又不想走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地,没有人回答他。
“祁双哥哥?”
他回过头去,祁双就坐在那个角落里,一言不发。
“祁双……哥哥。”
他碰了碰他,他歪歪扭扭倒向一边去。
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不……”
灼痛感愈发明显起来,岑漠挣脱了束缚,终于爬了起来,在地上翻滚乱爬着,濒死的鱼一样。
房间里的人却全部退了出去,留他一人如同跳梁小丑般自顾着进行着滑稽的演出,却无一人喝彩。
“不,不要,不要,求求你们,救命,救救我……”
Omega往门那边爬去,一路上不知碰到了多少瓶瓶罐罐,碎裂的声音炸得他耳膜都疼。
他也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就这样一点点碎掉了。
“咔哒。”
门被轻轻打开,Omega瞬间止了动作,抬头看着高大的男人。
池怀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看着脚边人一点点爬起来,腿被玻璃碎片剌破也不在乎,颤抖着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池先生,池先生……”
岑漠双手双脚全部缠上了男人的大腿,眷恋地吮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体内那股躁动的感觉被平息了下来,心里无端地开始雀跃起来。
池怀霖这才一勾手,把他抱了起来:“乖宝,真听话。”
“嗯,嗯,池先生,池先生……”
岑漠疯了一般地渴求着Alpha的安慰,身上似乎有根无形的线,把他和池怀霖牢牢地连接了起来。
他从男人臂弯里抬起脸来。
他又在笑,又在哭,欢欣和绝望夹杂在一起。
他想起很久以前,哥哥和别人在讨论“标记”这件事时说的话来。
“就像是手里牵着的一条狗。”
他终于变成那条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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