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午,出奇地暖和,暖和到甚至让人觉得热,闻业久不出门,太阳照得他眯起了眼,看着身旁跟着的林超,恍惚一切都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两人在一个暑热未退的九月相遇,那是开学的第一天,意外的清凉,林超正站在迎新的地方帮忙,碰到了前来报道的闻业,林超问他什么专业的,叫什么名字,闻业老实说完,林超才抬头看他,树影之下,有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林超匆匆低头在名单里找,翻到最后一页才找到,恍然大悟,闻业,不是文业,不是闻叶,是这个闻这个业啊。
林超复又抬头给了他一个笑脸,自我介绍,我是你的直系学长,我叫林超。
闻业至今都能记得那个笑,纯粹的,善意的,叫人忘不了。
“想什么呢?”林超突然问。
闻业答非所问:“你去云南了?那是个好地方,你寄的照片我都看了,那样美的景致,是不是等得很辛苦?”
“辛苦谈不上,它们值得我等待和忍耐,最怕的是等到最后也没等来一个好时机。”
林超成了摄影师,这些年都四处游历,荒漠的胡杨,夜市的灯火……他什么照片都拍过,什么人都见过,然后便像是倦鸟归巢,最终回到了这个城市。
“你回来有什么打算?”
“美术馆到了。”
两人异口同声,林超问他刚刚说什么,闻业只是摇摇头,两人并肩踏入了展馆。
展会入口处有不少人正在合影,海报简洁而醒目,大大的印着红色的lovelove的字样。
林超看完海报回头看着闻业,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摄影展的内容似乎是国外LGBT群体的现状。
闻业迎着他的目光,似乎看懂他的疑惑,却只是笑笑没说话。
林超自然不会追问,默默地跟在他身边,闻业一幅一幅看过去,照片里描绘的全是陌生的面孔和景象,他一向自认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可是却被标签上的文字打动,那是爱的法外之地,不被允许,不被祝福。
“闻业,”林超突然拉着闻业的胳膊,在闻业在某幅照片前久久驻足之后,突然开口:“你是不是……”
“我不知道。”闻业脸上还残存着笑意,可是难看得不伦不类,有那么一瞬间,林超甚至觉得他会落荒而逃。
闻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坚决地否认,是因为身边从来也出现过没有比贺靖崧更让他想亲近的人吗?还是那种似乎可以永无止境延续下去的依赖终于让自己也产生了幻觉?
“闻业?”
林超的声音帮他从自我怀疑的漩涡中脱身,他整理好情绪才抬起头对林超说:“你别问,我想我与他们还是不一样。”
林超望着他,“这条路太难了,时至今日,多少人还是讳莫如深,我看得太多了,如果不是靠谱的人,你可千万别犯傻。”
犯傻?可现在犯傻的好像不是他啊。闻业问:“你谈过恋爱吗,林超?”
林超挑了下眉,没有回答,脸上的表情就差明明白白写上:你在开完笑吗?
想想也是,闻业自己今年26,林超长他两岁,也已经28了,如果连恋爱都没谈过,那就该怀疑他有隐疾了。
闻业看看他,倒不像有隐疾的样子,断断续续地问:“你能给我……嗯……描述一下恋爱的……那种感觉吗?”
林超头都大了,笑道:“闻业,你要知道,感情是很私人的东西,所以这很难描述,”他停顿了一下,“还有,我可能需要声明一下,我真的不是情感专家,恐怕不能给你提供什么专业的建议。”
闻业哦了一声,和林超四目相对,忍不住,无声地笑出来。
“觉得无聊你可以先走。”
“我也没说要走,你生什么气啊?”
几步之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闻业循声望去,竟然是季尧,手上还揽着一个人,而且是男人。
林超瞧他的眼神不太对,问:“是认识的?要过去打招呼吗?”
闻业点点头,但没打算上前去,他和季尧其实也不过点头之交,季尧来家里多半是找贺靖崧,找不到人了才会和他讲上两句话,所以他以前根本不知道他喜欢男人。
闻业那一刻居然想到了贺靖崧,他想,贺靖崧知道吗?
闻业还在看,林超也想越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个猜测,闻业不确定的人该不会就是他吧?
因为隔的不远,林超可以见到季尧嬉皮笑脸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个可靠正经的人,他回头又看看闻业,他眉头紧皱,脸上却十分淡漠,林超几乎觉得自己窥破了好友的秘密。
他拉上闻业,朝着季尧所在的展位而去。
“宝贝,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人先去订位子。”
“……”
“观海路那里新开了一家日料,要不晚上去试试,或者你上回说喜欢的……”
可惜季尧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你安静一点好吗?”
“我就是问你晚上吃什么,又惹着你了?”
陆暄几乎忍无可忍甩手就要走,季尧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一把将人拽住,冲口说:“你又闹什么别扭呢,甩手走人,除了这招没别的了是吧?”
陆暄似乎花了极大的耐心,强忍着压低了声音:“你能不能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安静是最基本的礼貌,你到底懂不懂?”
季尧冷笑:“我不懂!就你有文化有品位,”松开手退了一步,扔下一句:“我疯了才想哄你开心陪你来看这个什么狗屁展会。”
话一出口,陆暄连看都懒得看他,仿佛再说一句话也是多余,抬脚就要走,季尧却又急了,地攥着他的手,几乎喊出来:“不许走。”
安静的美术馆犹如被扔下炸弹,周围的目光纷纷聚焦在两人身上,有人则厌恶得皱眉,很不幸,陆暄也是其中一个。
季尧除了他哥就没怕过谁,旁人的那点情绪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他紧盯着陆暄,突然就觉得委屈,想好的话半句都说不出来,一下子更觉得自己没出息,什么时候他季尧要这样上赶着让人嫌弃。
季尧是在最俗气的地方见到陆暄的,季尧坐在沙发上和人打牌,昏暗的灯光中,他远远就看到那个人,那是和周围人截然不同的陆暄,别人喝酒,陆暄也喝,别人喝威士忌,他却喝红酒,酒光潋滟,衬得他整个人也冷艳起来,犹如孤芳自赏的玫瑰,季尧在那一瞬间恍惚听见心脏加速的声音,骨血里滋生出了莫名的兴奋。
简而言之,季尧单方面地对一个寂寞的美人,一见钟情。
他毫不费力地打听到了陆暄的身份职业,然后便是孜孜不倦的追求,声势浩大,以至于陆暄根本无法视而不见,他是美院的老师,见过形形色色的学生,在他眼里,季尧的追求就像叛逆学生的虚张声势,他孩子气,冲动又烈性,陆暄虽然招架不住却从未当真。
此时,陆暄见他眼里掩不住的受伤,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比季尧年长几岁,早已没了如他一样天真的资格,过了这么久,该说的话终于还是要说:“季尧,你成熟一点,我很早就说过我们不合适。”
“所以我他娘的就是犯贱,”季尧听了他的话,紧咬着牙才没让自己更失态,他实在不想再让陆暄轻看他了,“我要什么人没有,偏偏要……”
“季尧,出了什么事?”
闻业和林超不早不晚地赶上两人尴尬的时候,闻业本不想上前打招呼,可不知道林超葫芦里买什么药,拉着他没几步就过来了,他看着季尧脸色不好,压着一肚子问题没敢问。
季尧定睛一看才认出是闻业,下意识地反问道:“你怎么在这?”又看看林超,无意间瞥见了林超抓着闻业的手。
闻业的目光在他和陆暄两人之间来回巡视,气氛太差,令他不敢贸然说话,反而是林超大大方方地打量起季尧,笑着说:“我们来看展,闻业听见声音认出是朋友,不放心过来看看。”
陆暄想趁此挣开季尧,季尧手立刻一紧,问他:“你去哪?”
“既然你朋友来了,我就先走了。”
陆暄没再犹豫,费力地将季尧的手拿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季尧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头翻来覆去的没个安宁,俨然把林超和闻业忘在了一边,迫切地想追上去,犹豫之间才听见闻业问:“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恐怕也是他季尧一个人说的,一下子更加烦躁,拧着眉看闻业和林超,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闻业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挣扎着说:“我不知道你是……”他沮丧起来,以前对着季尧的那股子气势也没了,叫季尧看着都好笑。
“是什么?同性恋?说不出口吗?”季尧盯着面前形容亲密的两个人,轻笑道:“又不是犯法,为什么非得扭扭捏捏,天天端着不累吗?”
陆暄也是,闻业也是。
看着闻业哑口无言,季尧仿佛尝到了近乎复仇的快感,他不是不知道闻业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他一贯不在意,就是羡慕闻业有个好哥哥,替他遮风挡雨,只是贺靖崧再好又如何,闻业还不是连那几个字都不敢说。
季尧明知故问:“贺大哥知道吗?”
闻业也面色不善:“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呀!季尧瞧着林超心道,原来你看上的人也不过如此,但是挖苦的话终究没出口,转而轻描淡写地说:“也是,最近贺大哥估计也忙得很,你还不知道你大嫂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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