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在他们面前买脂粉的红衣女子盯着宁微看了看,开口道:“我瞧着你挺面熟的,小哥,你是不是有个姐姐?”
宁微睁大了眼,赶忙问:“是!不知姑娘是否见过家姐。”
“啊?你姐姐是不是叫宁澄?”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宁微狂喜:“是!宁澄是我姐姐!请问姑娘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红衣女子想了想道:“二十年前她投胎了。”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年岁有些蹊跷。
“二十年前?她应该是在百年前去世的。”
“对呀,那个傻子!”红衣女子语气中都是替宁澄不值:“她在地府等了八十年,说要等她的夫君和弟弟,还念叨什么‘谁若先行一步,奈何桥上等’什么的。”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帝雍喃喃。然而帝雍的话语并不能被这些孤魂野鬼听到,宁微疑惑,小声说:“怎么,他们听不到你说话?”
“我现在就是你的寄生品,倾尽我所有力量只能维持你一人在地府现形,若是多一个我,灵力会撑不住。”
红衣女子又打量了宁微一番:“你跟你姐姐长得挺像,不然我也认不出你。”
宁微奇怪,他和他姐姐并不是肉眼可见想象的程度啊。
“他们鬼魂看的是血缘,血缘近了,你和你姐姐自然就像了。”帝雍为宁微解惑道。
原来如此。宁微对上红衣姑娘探究的眼神,再问:“请问姑娘可知我姐姐投胎到了哪户人家?”
“这我可不知道。你要是真有心想见你姐,喏——”姑娘努了努嘴:“你可以去前面那幢大宅子里找判官。”
“谢谢这位姐姐。”宁微忙不迭地往外跑,留下红衣姑娘一脸疑惑:这公子到是长寿,不过怎么活了百来岁,看着还那么年轻?
两人来到所指的宅邸。
宁微赞叹:“这看着就是高门大户啊!里面住着判官,你说他会不会看出我们并不是亡灵?”
帝雍冷笑:“你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进去就是。”
判官宅邸门口竟无人看守。他们一推门,便见门内是一整块照壁,绕过照壁,只见庭院内种植的花花草草都已枯萎,院落面积很大,宽敞气派,就是景色萧条了些。
“你这个未死之人,竟敢来我地府?胆子真大啊!”一个沉稳的声音自假山那边传来。
宁微抬头便看见了一位身着藏青长袍的男人,他的脸遮于面具之下看不真切,听传说判官常年戴着面具,想来就是他了。宁微恭敬地行礼道:“这位便是判官大人吧?实在抱歉,我并不是存心冒犯,只是想寻家姐踪迹。”
“宁澄的弟弟是吗?”
奇怪,怎么地府的人好像都认识宁澄?又或者说都可以通过血缘判断?
“前世种种不可追,你又何必执念于此?”说这话时,判官看的不是宁微,而是帝雍。
“你能看到我?”帝雍用的是肯定句。
“魔宗宗主大驾光临,地府这尊小庙可容不下你。若不是宁澄对你一往情深,我也不会网开一面,容许你们在这呆这么久。”
宁微大惊:“判官大人!你认识我姐?”
“百年前她是宁澄,但千年前她是我的侍女。”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吓了宁微一跳:“您说……我姐是您的侍女?但地府的侍女为何会投胎转世?”
判官解释道:“一般而言,身在地府常年不散的鬼魂多半是有天大冤屈,哪怕当了鬼也不想
投胎转世放过前世仇人。但小澄不一样,她是鬼胎。”
“真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鬼胎。”帝雍先一步补充:“我没有她信物,便多次唤她魂魄,然而她根本无法追本溯源。如果她是鬼胎的话,这一切便能解释清楚了。”
鬼胎是鬼和鬼生的孩子,按理说,父母都是鬼魂是无法生子的,但若真心相爱,有极小几率能孕育鬼胎,只不过生下的鬼胎从小便没有肉体,只能生活在地府。
判官从假山处走出,看向帝雍的表情微妙:“在地府中,无论生前是多么显赫富贵之人,皆要在我面前陈述罪状。只不过鬼胎既无前世便不知来生,浑浑噩噩,只能在地府过一辈子。等到鬼气散尽,也就没了。”
宁微忙问:“鬼气散尽?那大概需要多少年?”
“五十年吧,比你们人活得还短。只不过,小澄在我身边做事,我曾把太上老君的金丹赐予她,因此可与我相伴千年。”
听到这话,帝雍再开口时便有了酸味:“千年?说的好听,最后她不还是投胎了?”
判官冷哼一声:“是啊。千年来,她秉公职守帮了我很多事,我恳求天帝给她一个完整的身份得以投胎。”
帝雍不屑:“地府不是独立于三界之外?你怎么能跟天庭交涉?那可是违反条例!”
“为唯一一个陪伴我千年的侍女要一个肉身不过分吧?”
两位大佬的口气好像都不是很好,宁微只能小心翼翼地道:“所以……天帝就跟您做了交易?”
“对。三界归天帝所管,他给小澄一个人类身份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听到这话,无论是宁微还是帝雍都懂了:宁澄也是天帝设下局中的一员。他把宁澄安排在宁微身边,既是监视,也能圆判官一个心愿,一石二鸟。
难怪百年前的动向天帝知道得一清二楚,看来他在宁澄身上设下了耳目。
帝雍咬牙切齿:“你可知道雩苍给宁澄安排的肉身变成了他的棋子?”
判官的语气危险:“这与我拜托他的初衷并不相违背,我也没有指责他的权利。只不过,当看到小澄怀着孩子回到地府时,我忽然理解了人间那些父母看到女儿被糟蹋后的感觉。”
刚才还在吃醋的帝雍后背一凉——敢情这位不是情敌而是真正的老丈人!
“小澄从小便在我身边,我一直把他当亲女儿养,没想到人间走了一遭却被多方利用。可她听了我说的真相,却并没有埋怨你们。反而还想等你们寿终正寝再见一面。没想到,连宁微你都修成了永寿之身,她没等到你们,二十年前去投胎了。”
宁微被真相击得心里七上八下的,面上却努力保持镇静:“判官大人,你看我们也这么大老远的来了,只想再见我姐姐一眼,你能不能行行好,告诉我们宁澄在哪儿?我们保证看一眼就走。”
帝雍说话比宁微要一针见血:“既然她又投胎做了人,那就是还在雩苍的管辖之下,我不相信那老头,万一她在这一世又受苦楚……”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坚持,我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判官掏出一把扇子,打开,上面写着“宁澄”两个字,随后扇子冲着宁微和帝雍一抖,两人顿觉天昏地转,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一个寻常院落中。
帝雍和宁微屏息凝神,顺着青石板的小道往前走着。这显然是一个大户人家:来来往往的侍女络绎不绝,院落中每个厢房的窗户上还贴着大红的“囍”字,侍女们都看不见帝雍和宁微。
只听一个小侍女说道:“你说,大少奶奶都过门一年了,这囍字儿怎么还没撕下来?”
“唉,还不是大少爷说要等大少奶奶临盆后再撕吗
?吉利套吉利,讲究多。”
“不好了,不好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她……要生了!”
所有人如临大敌,相关人等迅速赶往少奶奶住处。
帝雍和宁微敏锐地猜测到了同一点,也跟着他们而去。只见院落中一间隔院门口,一位长相俊朗的年轻男子正在疯狂地踱步:“怎么办!怎么办?!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大少爷啊!这女人生孩子,男人当然不能进去了?”
“可是宁澄……”
听到这两个字,宁微和帝雍浑身一震——宁澄!大少奶奶是宁澄!
宁微灰溜溜地看向帝雍,小声嘀咕:“我姐这是已经嫁人啦?”想想也是,离宁澄转世已经二十年,看年龄她也确实该结婚生子了。
“我进去看看。”帝雍道。
宁微拉住帝雍:“我姐在生孩子,你进去干嘛?这一世孩子可不是你的。”
“前一世我说过,她临盆时我一定会回来……可我们都没等到。这是天意让我在她生产时来了此处,那大概就是要圆上上一世的诺言吧。”说罢,帝雍飘入房中。
果然,是宁澄啊。那个熟悉的女子长得很秀气,她有着细白的手腕,天鹅般的长颈因为痛处而直起,浑身冷汗,口中嘶喊着:“唔……好痛……啊!好痛啊!”
帝雍施了法为宁澄止痛,无视其他人的动作,他跪在宁澄旁边碎碎念:
“澄儿,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在地府等了我这么久。这事啊,首先要怪天帝老儿,他设下这么一个又一个的局,帮我们凑在一起、又让我们分开。后来我那个傻子弟弟把我抓了,关在天上很久很久,害得我没有办法来找你。等到我逃出来之后呢,力量又不足,没有办法劈开地府通道,现在我终于积攒够了力量过来找你,可是好像太晚了……”
他就如同百年前那样,喜欢在浴血拼杀归来后在妻子的温柔乡中谈谈天,抱怨抱怨。
可惜,宁澄什么也听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