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里奈河桥头一直有位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她在地府等了很久很久。
地府的景色很单调,乍一看好像和人间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整个世界透着绛红色的光,不见天日。街上鬼与鬼时而摩肩接踵,时而空旷无鬼,阴森森的,普通人若是走在里面会觉得背后发凉。
宁澄已经是鬼了,所以完全不在意,一直穿着单薄的袍子等在那儿。
“小娘子,你这孩子怀了几年了?”一个刚死的鬼大概是听说了宁澄的事情,踌躇了许久开口问道。
宁澄美眸一抬:“几年?你问我不如去问地府其他人。”
“为什么?”
“因为连我自己都忘了。”
奈何桥的鬼来来去去,宁澄一开始不想和他们交流,只不过一个人待着也是寂寞,渐渐地也就愿意说几句。众鬼只知道她出身不错,可挺着个大肚子去世确实过于悲惨了些,哪怕是恶鬼都不忍心问她丈夫是谁,孩子几个月了。
婴胎不是不能生下来,只不过不足月,灵魂不满,无法投胎,生下来也没有神志。
“既然你还不想投胎,何不继续帮我做事?”判官念念不忘宁澄曾经的身份。
“大人,小澄已是过去,宁澄现下唯一的念想便是和夫君团聚。”
“他要是来了,就证明他也死了。”
“所以我愿意等他。”宁澄期初并不知道帝雍的真实身份,直到有一天判官告知。
“他是魔宗宗主?”宁澄的语气中听不出悲喜。
“魔宗宗主你知道是什么概念?”
“我知道。回到地府时,之前的记忆就全都回来了。”宁澄记起了那上千年做判官侍女的日子,顺带一提,她当年的性子比现在要活泼许多,更接近于幼时的宁澄。只不过在地府当鬼当久了,投胎做人后有时候也会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说小时候看弟弟宁微会觉得那是一条锦鲤。
“魔宗宗主又如何?他这一世并未作恶。”在宁澄心中,帝雍对她一直是体贴有加,天冷怕她冻着,天热又想方设法给她降暑,她看多了表面夫妻,真情实感地认为帝雍和她是相爱的。
判官劝了几次劝不动,便勒令她回到原岗,哪知道宁澄并不怀念那千年做侍女的日子,反而对只不过二十左右的人间生活恋恋不舍。
这可气煞了判官。
“宁澄啊宁澄,你这叫冥顽不灵,你看他愿意下来陪你吗?等鬼气散了,你不得不投胎时,看你后不后悔!”
宁澄觉得自己是不会后悔的。她挺着肚子坐在奈河桥头,忘川的船夫是与她交流做多的人。船夫会载着她沿着忘川往下,途径三途河,河边每年清明和七月半都会有现世之人祭奠亡者的虚影,宁澄和众多鬼怪在三途河上盯着河岸看,每年都仔仔细细地找,却没找到过帝雍。
“他早就忘记你了。”判官说。
“忘了也好,再续个弦,他也不必这么辛苦。”
“你倒是个贤内助。”判官看不过去,眼中的火苗熊熊燃烧:“小澄,不当我的侍女,非要跟那魔宗宗主纠缠不清!他那满身罪孽要是沾到你身上,万一以后投做了畜生胎可别怪我!”
“我……不能投胎的。”
“你不能投胎?那宁澄是什么?”判官急得抓脑袋:“当年我好说歹说才用金丹令你得到转生机会,你就这么不懂得珍惜?”
宁澄听到这话,眉头一皱:“那要不然,大人,我今后就不转世了。”
“那不行!转世还是要转世的。”判官绕着宁澄走了一圈,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我从小把你当女儿养,你就这么给人
糟蹋!”
“大人,他是我夫君。”
“他也是心狠手辣的魔宗宗主!”判官为宁微列举了帝雍的种种罪行,最后总结道:“说白了他就是个天地不容的主,你真是异想天开还打算和他过一辈子!”
“这不是没过一辈子吗?”宁澄态度良好,但依旧死不悔改,奈何桥上鬼混走了便不再回来,宁微知道自己大概是等到尽头了。
“我有预感,他这辈子大概是不会来了。”宁澄叹了口气。
“你这丫头啊……”判官鬼森森地飘过去交给她一个信物:“你拿着它,转生后还能保留原有记忆。”
宁澄摇了摇头:“我要是投胎了就不会再想这一世了。大人,一直以来承蒙照顾,小澄先走一步。”
宁澄终归还是去投胎了,这一生过得富贵顺遂,直到她回到地府,三世记忆叠加在一起,充斥着她的脑袋,晕晕乎乎。
回到地府的宁澄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搭乘着渡船,船夫跟她套近乎:“小澄啊,你这世怎么活了七十岁就下来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我这是喜丧。”宁澄转了转手中的伞,这是她刚下来时白无常给的,说最近天庭办喜事,给地府映射了点久违的光,她作为新丧的鬼可能顶不住,还是挡一挡比较好。
“哦哦哦,我在下面呆久了早忘了年岁,总觉得几百年都是弹指一瞬。”
途径奈何桥,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宁澄手中的油纸伞咚地一声落地。
船行驶过桥,一个红盖头落在了宁澄头上,她掀起盖头抬头看,帝雍一袭红袍,黑发披散在背后,面容俊俏。
宁澄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帝雍动心,事实证明真爱始终是真爱。
帝雍低下头,看向宁澄,眼睛一如既往深沉,他道:“小娘子在川上驶过,艳惊吾心,愿娶为娇妻,永世相守,可好?”
与他对视的瞬间,宁澄怔忪片刻,突然眼眶一红,上一世的感情汹涌而至。
此时船正好已经靠岸。帝雍走到船边伸出手,时间像是在霎那间停止。
宁澄朝着帝雍伸出手,颤抖道:“夫君啊,你来晚啦。晚了一百多年。”
帝雍轻轻地搂住宁澄:“抱歉,以后我一定不迟到了。”
宁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帝雍身上冷冽的气息,叹道:“好,再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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