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

方葵和楚阙是意料之外的合得来。

梦境的加持，加上年纪相仿，兴趣相近。他们玩的最擅长的居然是同一个游戏，于是每天约好时间开黑就逐渐从习惯成了自然。他们经常去学校附近的夜市和垃圾街吃油炸不健康的夜宵——而和老师在一起时是绝对不碰的；他们有时候一起翘课去打篮球——楚阙打得很烂，加上他个子并没有很高，方葵就一边嘲笑他一边教他，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他们甚至还约好了要一起去蹦极，因为方葵从小就一直很想去感受一下高空坠落的感觉，在上次去了风澜山后尤加……

方葵仿佛成了刚解放束缚的小孩子，每天都活在一种新奇又刺激的体验中。他有过挣扎、犹豫，却在每一次见到楚阙后又放任自己。和楚阙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很兴奋，很开心，甚至感受到了活力青春与年轻。

除了，日渐增强的空虚感。

在内心深处，他快被自己的理智与冲动折磨致死。

只是和楚阙做朋友而已。

只要不做对不起老师的事……就好了。

他这么想。

那种一见到楚阙就心痛和激动的感觉太过于暴烈和霸道，几乎让他忘记了对老师的痴迷与喜爱。

他茫然地想着，他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老师？难道他喜欢的只是老师好看的脸和清冷的气质吗？

如果梦境是他的前世，那么方葵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英雄梦里。他保护着楚阙，正如他在梦里所承诺的那样。那人干净又善良，柔弱且坚强，正是性别倒转过来后典型的英雄侠客小说的女主角，每个少年年少轻狂时都做过的梦。而他方葵，在大学时期，在梦境与现实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深切体会到了那种成为英雄的满足感。

……

沈陆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在课上看到方葵了。方葵以前他的课几乎每场都会准时报道，有时候坐在前排，有时候大喇喇地坐在最后一排，只是他从不做笔记，只是用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沈陆讲课时时常感受到不自在——他总是能从讲台下莘莘学子求知的眼神中精准地感受到方葵如炬的视线，灼热地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肤血液和骨脏。

然而最近方葵因为沉迷游戏，他们也每周只见到一两次而已。沈陆的课不是早上就是晚上，方葵早上根本起不来去听课，晚上也忙着和楚阙去吃饭打球。他似乎已经不再在意他的出勤对沈陆而言有多么重要。

沈陆上完一节课颇有些心力交瘁，其实对以往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最近时常容易心累——自H市后回来，他的心脏时常闷痛不止，他大概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于是买了止痛片后就不再多想，谁知这隐痛竟是时好时坏，难以忽略。

他下了课后照常有人带着笔记本来问问题，沈陆简单地解答了几道便整理教案准备离去。还未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喊住了他。

“沈老师。”

沈陆冷漠的生人勿近的气质格外明显，因此对他有好感有兴趣的学生都会不由自主地选择以问问题的方式来接近他，很少有人敢直接叫住他——除了方葵。

沈陆果然回过了头，眼神淡漠，只一角眉宇微微扬起，代表疑惑。

喊住他的是他课上的学生，叫姜衍之。他永远坐在第一排，上课一旦沈陆有提问他都能很快地举手回答，而每次一下课他总能飞快地冲上来占据第一位置来问他问题。沈陆讶异于他的问题都极有见地，因此对他也比其他学生多了些印象。

姜衍之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鲁莽，但他很快提起精神，快步走到老师身旁，迟疑一会才道：“……沈老师，我发现你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好，要记得多休息休息。”

沈陆闻言一怔，自己居然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他向来性格内敛，没想到这段时间的疲累居然连学生都能轻而易举地察觉了。

他微微垂下眼，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来自别人的关怀正如一杯热茶，让他暖了心肺。

“……多谢。”他简单地表达了谢意，转身离开。

他默默地想着，连恋人都未察觉到他的不舒适，却被不怎么熟悉的学生觉察到，真不知应该自嘲还是无奈。

今天是早课，走在校园里时阳光刚好。沈陆本想去学校附近买午饭，视线略过不远处的Z大男生寝楼，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要不要去看看方葵？

但是，会不会不太合适？

沈陆犹豫一会，还是没有控制住内心所想，然而刚往那个方向迈了几步，就看到熟悉的修长人影正面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沈陆面上一喜，却发现恋人似乎并未注意到他，而是微侧过头，在和身边的比他矮一个头左右的人讲话。

新舍友吗？

沈陆只是简单粗略地扫了一眼他身边人的模样，那人长得颇为清秀干净，和他所知道的方葵从前那些五大三粗的朋友们不太一样。他并未太在意，在快和方葵正面接触的时候，轻轻叫了一声：“方葵。”

方葵明显一震，居然像受到惊吓般往后退了一步。

“……诶，老师？”他脸色都白了，仿佛沈陆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陆觉得……有点奇怪，方葵的注意力居然一直在他朋友身上，都走这么近了都没发现他？

在他朋友面前，他也不好露出过于亲近的模样，只微微笑了一下以示礼貌，眼神却眷恋地停留在恋人的脸上，如蜻蜓在夏日雨季的双翼，轻盈而黏潮。

方葵身边的少年正是楚阙，这段时间他们天天混在一块，他似乎对方葵和沈陆之间的互动很感兴趣，睁大眼睛笑问道：“阿葵，你认识沈老师吗？”

“……嗯。”方葵犹疑着点头，他明明没真正做对不起老师的事，却不敢抬头去回视老师的目光。

沈陆收回了视线，这回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楚阙。之前未曾注意，少年有一双极其干净清透的圆溜溜的双眼，让人会联想到刚出壳的懵懂雏鸟，天真又灵动。

好像有点眼熟。

还未想太多，方葵已经不太自在地踌躇道：“老师，我和我舍友先去吃午饭，一会儿再联系你。”

“……啊。”沈陆怔住了，他并未料到方葵会如此快地逃走，半晌才勉强一笑，“好……那我先走了。”

方葵的反应过于奇怪，让他也无所适从。

甚至，方葵一直没有抬头真正和他对视一眼。

阳光虽然很温暖，他却蓦然觉得心口冰凉，好像置身寒冬。

最近的疏远让他觉得，方葵似乎不再……

在意他。

沈陆怔怔地，仿佛失去了方向般往前走了好一会，思绪纷乱。

他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了，不应以感情为重，他在与年轻的恋人冲动地在一起前，就应该做好恋人可能反复无常，见异思迁的准备。

但是怎么会突然就不在意了呢？他们明明不久之前还非常地相爱，他清楚地记得恋人握着他低声呢喃着想永远在一起的神态，恋人总喜欢逗弄他看他气急的狡猾的小动作，甚至他每次回过神都能正好对上恋人痴迷与喜爱的眼神……

之前的爱情就如一把大火，却在他以为会一直旺盛烧下去时，好像，突然地被人用一盆冷水浇灭了。

心脏部位又开始隐隐地作痛，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拿出手机打字：

“方葵，今晚我没有课，要不要过来？”

他发出消息后，自然地上滑了之前的聊天记录，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恋人的回复就愈来愈少。从前恋人仿佛是话痨，每天都会碎碎念，发很多搞笑滑稽的GIF表情，而最近就只有简单的几字回复，甚至有时候还忘记回。

他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身为成熟年长的一方，他向来想着有矛盾就说开就好，便一直放低态度等着方葵主动摊牌。而今天，方葵的种种表现却很明显是他那边有事瞒着他……

他在怔然间又想起自己应该去买午饭，于是重新转身往学校的美食街走去，却忘了这是方葵和楚阙刚刚走的方向。

他走进一家自己常去的粥汤店，打包了一份素汤粉，在等候的时候不期然地又一次看到了年轻的恋人。

和恋人身边同行的少年。

他这次在阴影处，对方并未看到他。他却清楚地看到了恋人微笑着注视着那少年的模样，那双漂亮的本极为凌厉的桃花眼微微眯着，露出月牙般的卧蚕，双眼眨也不眨地，尤其专注地凝望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那种眼神，他很熟悉。因为在不久之前，方葵也是如此温柔专注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他的唯一。

原来，已经不是了吗……

沈陆怔怔地，直到店家叫他都没反应过来。

“沈老师，您的汤粉做好了。”店家和沈陆也是认识一段时间了，加上这里来往的几乎都是Z大的学生，他们自然也都知道这位好看的老师的身份。

沈陆回过神，低低道了声谢。

他一直以为方葵是他的光，却不知道光会照耀的从来不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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