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瓶凉水
镁光灯交错,刚完成广告签约仪式的顾昀被簇拥在各大媒体的话筒中间,穿着浅灰色暗纹西装,长身玉立,俊朗脸庞笑容灿烂,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灵气逼人。
“阿昀,你和汤小米是不是假戏真做谈恋爱了?”
顾昀笑眯眯地:“戏里面都已经爱够啦,戏外还是算了。”
“那你在戏外有心上人吗?”
顾昀点头:“有啊!”
记者们激动了:“谁谁谁?”
“很多的。”
记者们懵逼了:“啊?”
顾昀柔柔一笑:“她们在外面等我签名呢。”
“哎哟又来这套!”
“真是的。”
记者们七嘴八舌的,虽然没有挖到什么猛料,心情却是极好的。采访顾昀算是他们职业生涯的趣事之一。
“大家辛苦了,谢谢!”采访结束,顾昀朝记者们挥手告别,唐砚之朝他迎面走来。
顾昀扯了扯领带,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下班了。”
唐砚之拧开一瓶水递给他,侃道:“调戏小记者很自在啊。”
“不都是你支的招?”顾昀和他谈笑风生,两个人一起走上专车。
—
顾昀累了一整天,一上车就靠着车门有些昏昏欲睡,睁开眼的时候,车正开到海边,夕阳西下,海面流光溢彩,波光粼粼。
顾昀打开车窗,有些含糊地出声:“砚之。”
“嗯。”唐砚之扳了一下方向盘。
“辛愿她……还好吧?”
“你问了快几百遍了,”唐砚之失笑,“她最好的良药还坐在这里看海,你说她好不好?”
顾昀愣了愣,摸摸鼻子,低声道:“哪有几百遍。”
唐砚之但笑不语。
“这么长时间了,她真的没喜欢上别人啊?”
唐砚之静默片刻,回答:“没。”
顾昀一怔:“连你也?”
“她不会喜欢我的,”唐砚之轻声说着,不愿再把话题纠结于此,“准备什么时候见面?”
“没想好……我有点紧张,”顾昀唉声叹气的,“想想自己以前做的那些混账事,总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比较好。”
“你……”唐砚之叹了口气。
“你让我再做几天心理准备……你嗓子怎么了,那么哑。”
“没事。”唐砚之说完,手机响了。
他接起:“喂,小愿。”
顾昀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
“唐砚之,我爸又住院了,你能过来一趟吗?”
唐砚之温和地道:“我马上到,你先别慌。”
—
辛父患有严重肾病,有时情况紧急会需要输血,偏偏他又是熊猫血,赶上医院血库告急的时候,就由同血型的唐砚之给他输血。
唐砚之赶到医院,安慰了辛愿几句就急急忙忙去抽血,一抽就是300cc,抽完他的脸基本和医院雪白的墙壁一个色调了。
辛愿是尴尬的,毕竟才刚跟他闹过,这人却没有一点脾气。
她拿了一瓶水在手里,走到他面前:“谢谢你,没事了。”
“没事就好,你在电话里都快哭出来了。”唐砚之的说话的声音向来偏低,略显沙哑,却总有种很镇定的感觉,让人觉得安心,此刻似乎多出一丝无力感,连笑容也像是极其费力的。
“嗯,”辛愿低着头应了声,“喝点水吧。”
“谢谢。”唐砚之接过来,瓶身冰凉,他轻轻笑了笑,没有打开。
辛愿看他斜倚着墙壁,笑容发虚,身体微颤的样子,舔了舔嘴唇:“你要不要坐一坐?”
唐砚之一怔,随即摇头:“不了,阿姨要回来了吧?”
他所说的“阿姨”是辛愿的母亲,因为种种缘故,她始终无法接受他这个女婿,在唐砚之第一次开口喊她“妈”的时候就被她嫌恶地拒绝了。
“我可不是你妈。”
那时候辛愿没有看唐砚之的表情,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可他现在喊“阿姨”喊得那么从容淡定……
辛愿心下一恼:“嗯,那你走吧。”
唐砚之微怔,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沉了语气,却没去问,因为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这样阴晴不定地待他。
他只是动了动身体,腹部却一抽一抽地疼,那种疼痛已经不止是胃部传来的,这让他不得不皱着眉头停住。
“怎么还不走?”
唐砚之喘了口气,冲她弯哞笑了笑:“小愿…你去接阿姨吧,顺便帮我拖延点儿时间。”
辛愿想想也有道理,妈妈应该很快就要过来了,于是转头便走。
“等一下。”
“又怎么?”辛愿不耐烦了。
“水拿着喝。”唐砚之把水拿给她。
这丫头一直舔嘴唇,都要舔破了,想来是渴得慌。
辛愿接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砚之苦笑着收回自己有些发颤的手,她刚才要是晚一点接过去,他恐怕就拿不住了。
扶着墙,唐砚之慢慢走到拐角处的长椅上坐下,抚着小腹,艰难地喘息,夹杂着嘶哑的咳嗽。
过了一会儿,他稍微攒了些力气,起身缓步走向了产科。
这个医院的产科并不出名,却还是有不少孕夫孕妇来做产检,两两相伴的人来来往往,只有他佝偻着身体,形单影只。
他拿着挂号牌坐在等候区,对面坐着一对夫妻,丈夫看起来年纪小一些,肚子的月份却已经很大了,正瘪着嘴不断地向妻子抱怨这里难受那里难受,妻子无奈又宠溺的模样让他心里泛起阵阵酸涩。
如果小愿也能陪他来就好了,他不会向她抱怨的,只要她坐在他身边,一切就都是很好的了。
—
辛母买了水果匆匆赶回医院,却在住院大楼门口摔了一跤,苹果和橘子滚了一地。
行人见状纷纷避让,却还是有人来扶她。
辛母连声道谢,看对方居然是个帅气的小伙子,笑容很阳光,唇红齿白特别讨,就是她这个年纪也难免眼前一亮。
“您坐着,我帮您捡。”顾昀扶辛母坐下,拿着袋子把地上的水果一个一个捡起来装好。
“谢谢你啊。”辛母又说。
“不用谢啦阿姨,记得去检查检查,看摔到哪儿了。”
“哎,好。”
“妈!”辛愿远远看到自己母亲,一路小跑过来,“您怎么才……”
话没说完,她大脑就当机了。
顾昀也傻眼了,帮辛母之前他其实一直坐在车上犹豫要不要帮忙,就是怕碰到辛愿。
没想到……真的就这样碰到了。
他,他刚刚一直蹲在地上捡水果,不知道头发有没有乱,是不是灰头土脸衣衫不整?
好糟糕,现在还不能用手抓头发扯衣服,恐怕会搞得更糟糕。
“顾昀……”辛愿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嘴唇开合几次才艰难而生涩地念出这个名字。
“啊,”顾昀恍然回神,“辛、辛愿。”
—
餐桌上,顾昀和辛愿相对无言。
辛愿的手放在膝盖上,局促不安地揪紧那里的衣料,表情却很空洞。
顾昀把刚端上来的热菜往她那边推了一点,干咳了两声:“那个,你,你最近还好吧?”
辛愿强笑一下:“唐砚之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顾昀愣了愣:“啊,也没有。”
辛愿低头看着眼前的白灼菜心,嫩绿的菜叶黑亮的酱汁,却一点胃口也提不起来。
顾昀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地说:“你好像瘦了。”
大学时候的她,脸型还不是这样标准的瓜子脸,很丰满,笑起来的时候苹果肌会粉粉地鼓起来,青春的颜色。
“你可能是太久没见到我了。”辛愿小声说着,拿起筷子夹东西吃,只有这样才不会觉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往哪里放都觉得自己很丑,在他面前很丑。
“是太久了。”顾昀喃喃道。
“嗯。”心跳得很快,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得把它咽下去。辛愿用力地咽下去一口干饭。
她对面是顾昀啊。
就算在心里跟自己说一千遍一万遍不想再见到他,见到他的时候不敢直视,却也不忍心就这样转过身远离他的顾昀啊。
她大学四年的岁月里,专心致志地爱着的人。
曾经的他,只是百里挑一,现在却是万众瞩目了。
她呢?
辛愿嚼着无味的米饭,想哭,却笑了笑。
顾昀看见她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又鼓了起来,忍不住笑开。
因为脸部轮廓太鲜明的缘故,他不笑的时候会有些冷漠的感觉,一笑起来却又像春天的花开夏天的风,以及冬日的暖阳,没有谁会不沉沦。
“辛愿呐,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这样联系就不会断了。
辛愿动作一顿,放下筷子,眼里是被刺痛的灰色:“顾昀,我看起来是一副需要帮忙的模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很善良,但是你、你不需要这样勉强自己。”
顾昀呆呆地:“我没有勉强啊。”
辛愿自顾自地说:“我知道你和唐砚之是朋友,现在又合作了所以才……”
顾昀睁着一双桃花眼,诚恳地说:“辛愿,我没有勉强,这跟砚之没关系。”
只是我想照顾你而已。
“……”辛愿困惑地看着他,却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颤了颤,仓促地低头拿起自己的包,“对不起,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辛愿!”顾昀着急地站起来,却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大街,不得不刹住脚步,给唐砚之打了电话。
“喂,砚之,我见到辛愿了……”
—
唐砚之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家里一个灯也没开。
他疾步走上楼。
她的房间里,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可视野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小愿?”他平定喘息,轻声喊她。
她没有回应他,还是那样啜泣。
唐砚之心里一沉,只能努力回忆着她房间的构造,摸索着走向她大概所在的方位。
这时候开灯,会吓坏了她。
对于夜盲的人来说,这还是太勉强了,他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她放在房间里的一把椅子,胃部狠狠地挨了椅背一下,所幸没有刺激到孩子,只是胃在疼,已经是很庆幸的了。
他很快找到了她。
“小愿,怎么了?”他蹲下来,摸到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辛愿摇头,不愿意说话。
“不哭了,你的眼睛一哭就肿,到时候路都看不到了,乖。”唐砚之想替她擦眼泪,却意识到自己手太凉,就反复搓热了才伸过去。
辛愿却把脸埋进了膝盖里,鼻音浓浓地道:“你走开好不好。”
“不好。”
“……顾昀你走开好不好。”她说完,终于放声大哭,而不是啜泣。
“……”唐砚之轻轻叹了口气,靠过去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她还是发病了。
明天醒来又要头痛得眼泪汪汪。
唐砚之心里揪着疼。
辛愿哭累了,就睡了,脸上还是湿的。
唐砚之小心地让她靠在墙上,把周围都摸索了一遍,确认能安全无误地把她抱到床上,才折回去抱起她。
把她放到床上的那一刻,因为力道突变的缘故,他一直隐隐作痛的胃里仿佛有一把刀直接刺穿过去,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眼冒金星,差点扑倒在她身上,幸亏他及时撑住了床。
唐砚之费力地调整一会呼吸,站直身体,给她盖好了被子,在她床边坐了一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