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地鲜红
在辛愿拆穿唐砚之怀孕之事的当晚,林学婷曾用一个词来形容过唐砚之:奇葩。
辛愿这回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他一直跟着她,阴魂不散一般地,要她摸一摸他的孩子。
真的是,奇葩到极点。
她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爆炸了,索性小跑起来冲进了电梯,把他关在了外面。
电梯降到底层,她更是像一阵风似的撒开腿,跑到马路边拦了出租车,绝尘而去。
坐在车上,她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
他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全都挂掉了,最后索性关了机。
那天晚上,林学婷也接到过几个唐砚之的电话,她只看了一眼就没再搭理。
顾昀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只是他还在昏迷当中更是不可能听见。
唐砚之还给他叔叔打了电话,一家人正聚在一起打麻将,调成振动的手机根本无法吸引他们的注意。
没有人知道,唐砚之追着辛愿出来的时候,在一个僻静的花坛旁摔了一跤。
腹部那种灭顶的剧痛和**骤然濡湿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脸色惨白地捂着小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里却好像破了无数个洞,千辛万苦吸进去的氧气全都漏了出去。
“不要…不要…小云不要走…不要走啊……”
他拼命地夹紧双腿,仿佛这样就可以不让**那些黏稠猩红的血液继续涌出,可他整个人还是渐渐地浸在了血泊当中。
“小愿,求求你,接电话吧,救救我们的孩子……求求你……救救孩子……”
他拼命地拨着电话,希望有人能救救他的孩子,极致的痛苦和慌乱之下,他竟忘记了直接拨打120,他还在医院范围内,很快就可以得到救治的。
或者,他不是忘记了,而是他明白,孩子已经保不住了,他拼着半条命去孕育,耗尽心力去保护的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铁块,生着密密麻麻的倒刺,凶狠地刮擦着他的腹腔**,在一片的血肉模糊当中毫不留情地往下冲撞着。
到了最后,他已经痛得连拿住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独自一个人躺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板上,抱着肚子挣扎辗转着,无助地让**的血迹逐渐扩大。
他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唯一温热的,是从眼睛里淌出来的泪水。
他的……孩子,他的……小云啊。他和小愿唯一的孩子,他唯一能拥有的和小愿的孩子。
已经……不在了吧。
他……什么都,没有了。
—
林学婷打开房门的时候,辛愿脸色惨白地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林学婷几乎是把她架到了沙发上,忧心忡忡地拨开她凌乱的额发:“喂,你还好吧?”
辛愿闭着眼,喃喃地重复着:“他怎么能这样呢。”
林学婷皱眉:“谁怎么样?”
听完辛愿有些混乱的表达,林学婷咬牙克制住了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试探地问辛愿:“我说,你是不是很在乎他啊?反应这么大。”
辛愿用双手捂住脸,颤声道:“我不知道……学婷,我、我很乱……我总觉得哪里弄错了……他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可是我、我……”
想起他苍白的脸,冰冷的手指,声声微弱却固执的哀求,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她真的太乱了。
心里好像有个黑洞,无穷无尽地吞噬着她的理智,让她陷入无尽的黑暗与迷茫之中。
林学婷心疼地抱住她:“好好好,你先冷静,别胡思乱想,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啊,乖。”
辛愿精神有些混乱,可是总是一会儿胡言乱语,一会儿哭哭啼啼,怎么也没有办法入睡,林学婷无可奈何,只好打开她的包,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能用的药。
结果,还真有。
里面有一个小巧的药盒,分了好多个小格子,里面装的药片都不一样,也许是怕盒子不够干净,每个格子都细心地垫了一小块纸巾,并且都贴着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药的用途。
【头痛吃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一片】
【感冒吃这个,一天两次,一次两片】
【睡不着吃这个,一次只能吃一片】
……等等。
林学婷知道,这绝对不是辛愿的字,这丫头握笔的方式二十多年来就没对过,所以写的字也是松松散散,毫无风骨,绝不可能这般清隽俊秀。
那只能是唐砚之的字了。
林学婷捧着这只小巧精致的药盒子,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热鼻酸。
—
陈硕拿着医生给唐砚之的处方,克制再克制,还是止不住的红了眼眶。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将处方装进口袋里,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床上的人,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
他太瘦弱了,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就像一张纸片,呼吸也很微弱,整个身体看不出什么起伏,一丝生机也没有。
陈硕在床边坐下,看着唐砚之因为失血过多而灰白的脸,还有干裂出一道道血痕的嘴唇,只觉得心底隐隐作痛。
他的学弟,流产了啊。
不只是流产,他身体上的毛病,医生两三分钟都说不完,什么胃出血、低血糖、低血压、营养不良、过度疲劳……陈硕都记不全了。
就是病成了这样,也没有人打电话过来问他一声。真的不敢想像,他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陈硕叹气道:“你啊,打算一直睡到什么时候?快醒来吃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命都要没了。”
“不要……”
忽然听到唐砚之嘶哑的呻吟,陈硕打了个激灵,俯身喊他:“砚之?砚之?!”
唐砚之昏昏沉沉地,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眉头紧皱身体巨颤,仿佛在经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干裂的唇瓣艰难地开合着,破碎地呓语着,声声泣血剜心。
“小云……不要走……不要……爸爸在这里……求求你不要走……”
“小愿,求求你……救救孩子,求求你了……”
陈硕知道他在做噩梦,却怎么也喊不醒他,他越来越痛苦,像被扼住喉咙一样难以呼吸。
陈硕只好急急忙忙地按铃叫医生过来。
—
陈硕被医生请出病房,心急如焚地在外面等着。
大约过了十分钟,医生和护士一同出来,医生翻翻病历,看向陈硕:“他已经醒了,你现在可以进去了,尽量不要刺激他。”
“谢谢医生!”陈硕刚抬腿,又被医生叫住了。
“孩子的妈妈什么时候过来?这都躺了几天了?”
陈硕心里一痛,随即勉强干笑两声:“这个……应该快了!她比较……忙,嗯。”
护士听得皱起眉头:“忙也不是这个忙法啊,大人都这样了,也不来看看。”
陈硕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脸上勉强赔着笑,推开了病房的门。
唐砚之半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黑色的头发有些长了,软软地垂下来,他又瘦得脸上都没了肉,从陈硕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下巴。
更让陈硕觉得难过的,是他搭在小腹上的手,一直在轻轻地揉抚着,仿佛孩子还在那里一般。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缓慢地回过头来,看着陈硕,艰难地笑起来,涩声喊着:“学长……”
陈硕吸吸鼻子:“你饿不饿?肚子疼不疼?你阿姨给你熬了鸡汤,我去年动手术的时候,她可从没给我熬过。”
“我的……”
“嗯?”
“我的……孩子。”
“……”
唐砚之一手按着肚子,一手艰难地抬起来抓住陈硕的衣袖,他没有力气,就是这样动一动,都喘得嗓子干哑生疼:“学长,我的孩子……没了……吗?”
“……”
他的声音哽咽发颤:“医生说……没了,可是,我的肚子还是鼓着的,学长,你说医生会不会、会不会是搞错了呢?”
陈硕低着头,僵硬着说不出一句话。
“学长,你、你让医生再给我看看……好吗?求求你,你让医生再、再给我看看……”
他流了那么多血,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肚子又疼着,本应该是坐着的力气都没有的,可是陈硕能感觉得到,他揪着他衣袖的手是那么的用力。
就像抓住最后一点希望一般。
陈硕觉得痛苦万分,因为他也给不了他希望。
孩子,没了就是没了。
陈硕按住那只冰冷的手,悲伤地道:“砚之,对不起,学长来晚了。”
“……”
“砚之……流产其实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医生说了,你现在身子太弱,不适合怀孕,而且这个孩子先天就有些不足,才保不住的,你不要想太多。”
唐砚之抓着陈硕衣袖的手颓然落下,浑浊的眼睛里再没了一丝的光彩,只剩一大片死寂的灰色,干涸的嘴唇颤抖地蠕动着,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再说出来。
他靠在床头,抚着肚子,没有再说一句话,陈硕喂他喝汤,他喝了吐,吐了喝,最终呕出了一些血丝,目光一片死寂,看得陈硕心惊肉跳。
明知道他难受得要命,却一句倾诉都没有,这才是最让人揪心的。
“砚之,你别这样,你要是难过,你跟我说说,不要憋着。”陈硕反复这样说了几次,才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
陈硕有些惊喜:“你说,我听着。”
唐砚之却看着他,迟钝而茫然地开口:“说……说什么?”
陈硕脸色一白:“砚之……”
唐砚之仍旧是茫然地看着他,苍白空洞的茫然。
他能说什么呢?
他想说的话,没有人想听的。
连小云都…不想听了。
“学长,你……”唐砚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勉力支撑着身体,话语却被腹痛打断,他喘着气揉按着,恳求着道,“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陈硕赶紧点头:“你说!”
“帮我买一个…买一个笔记本,”他断断续续地说,“我给你钱,还有,医药费,我会打给你。真的抱歉一直麻烦学长,谢谢你。”
陈硕完全不回应医药费的事情:“我马上去买,你乖乖躺着休息,不要乱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