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顿晚餐
辛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短信给顾昀和陈硕报了平安之后,才发现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么荒唐。
她居然在前夫家里的沙发上心安理得地坐着,等他回来给自己做饭?
她怎么这么奇葩……万一那个女人已经住进来了,岂不是尴尬癌都要犯了?
方才她太着急,脑袋都有些懵,这会儿慢慢静下来,想着这些东西,就越发地坐立不安了。
她拎起包走到门口准备开溜,却瞥见鞋柜上明晃晃地放着两串钥匙。
一串是他的,一串是她还给他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其他的备用钥匙都在书房的抽屉里放着,因为他的记性很好,“备用”一类东西从来都不太需要。
这回……是忘了?
不论如何,她是跑不了了。
辛愿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
辛愿等了很久,唐砚之也没有回来。
以往他出去买菜,顶多就半个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她便拿了鞋柜上的钥匙,推开了门,却立刻就愣在了门口。
他背对着她坐在最末级台阶上,两手交叠着横在腹间,额头抵在膝盖上,身边放着两大袋新鲜的食材,有几根粗壮的莴笋越到了袋子外面,清新的水珠一颗颗地从绿莹莹的笋身上滚落下来。
他明明是那么擅长挑选新鲜食材的,可家里空荡得只剩半袋面包片和几瓶葡萄糖饮料的冰箱又是怎么回事?
辛愿走下楼梯:“唐砚之。”
听到她的声音,他瘦削的脊背轻轻一颤,转头看着她,很快地站了起来,身形微微一晃,嘶哑地问:“你要走了吗?”
“……”
他有些局促地俯**去,拎起那两大袋食材:“能不能再等一会儿,我会尽快把饭做出来,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这个时间了,外面饭馆人都很多的,饭菜也不新鲜,你再等一会儿好吗?”
辛愿搭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仿佛为了呼应她揪紧成一团的心脏。
“你怎么了?”她涩声问,“哪里不舒服吗?”
他怔怔地抬眸看她,半天才听懂她在说什么似的,仓促地摇头道:“没有…没有。”
“那怎么在这里坐着……”
“对不起,小愿,让你等那么久,能再等一下吗?真的很快的。”他一昧地道歉恳求,完全曲解她的意思,这让辛愿发自内心地觉得难过。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想要留她下来吃顿饭,而且是他来做,他都像在求她一样。
—
这顿饭做得并不像唐砚之承诺的那样快,他在厨房里忙活了很久很久。
辛愿因为不卫生的外卖吃多了,她的无敌铜肠铁胃有点扛不住了,好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拉起了肚子。
她钻进卫生间蹲起了马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毛巾怎么还是挂着两条?
一条浅蓝色一条浅粉色,她之前的毛巾是浅粉色的,可是她明明已经拿走了啊。
转念一想,这并不奇怪,毕竟新的女主人就要入住了。
可是为什么,洗手台上的护肤品和洗浴用品,和之前她用的那些全都一模一样?
嗯……其实也不奇怪吧,他再细腻,说到底也是个男人,对护肤品总是不熟悉的,想给心爱的女人提前准备好这些东西,参考一下前妻的品牌也无可厚非。
……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来吃这顿饭?
他又为什么要留她下来吃这顿饭?
他们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尤其是她,怎么像个**一样纠缠不清,她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赶紧和他把小绿本领了?
辛愿苦涩地又动了逃跑的念头。
可当她走出卫生间,却看到他站在客厅中央,怔怔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手上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
他张了张嘴,像是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小愿”。
辛愿连忙应了一声。
唐砚之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循声望过来,脸上的惊喜怎么也遮掩不住。
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了一般。让她有一种如果她真的走了,他会在客厅里站到天黑的错觉。
他弯眸笑着,端着那盘菜走过来,递到她面前,殷勤地道:“小愿,拿一个吃吧,是温的,刚刚好,不会烫到舌头。”
洁白如玉的盘子里,装了七八个饱满晶莹的虾饺,无比的养眼开胃,可端着盘子的那只手,却是苍白干燥,起了零星的水泡,还有几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
辛愿看到桌上的菜,立刻就惊呆了。
难怪他忙活了这么久,他做了满满一桌的菜。
虾饺,烫青菜,红烧猪蹄,糖醋排骨,清炒莴笋,干炸掌中宝……
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怎么…怎么这么多?这怎么吃得完?”辛愿惊得舌头都打结了。
“每个都尝一些,”唐砚之温和地笑着,抬手用衣袖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水,低头给她盛着粥,“要是吃不完,可以带走,和学婷一起吃。”
“……”这些菜,就算给她和陈学婷两天两夜,也绝对吃不完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辛愿坐下来吃的时候还是比较愉快的。
实在是太好吃了,甚至还要比以前更好吃一些,或许是因为她太久没吃了。
唐砚之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坐在对面心不在焉地捡几根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嚼,大部分时间都在给她夹菜,或者督促她多吃一些,只是声音越发地低哑无力下去,在某一次往她碗里夹排骨的时候,突然就咳嗽了起来,一直咳到有些反胃干呕,才算消停了些。
辛愿看他咳成那个样子,觉得自己吃不下去了:“你还好吧,很不舒服吗?”
决定和他撇清关系之后,这样的话好像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唐砚之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吃不用管他。
辛愿却不再动筷子。
唐砚之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睑,喃喃地说:“对不起,很倒胃口的吧。”
“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太轻,嗓子又哑,有好几个字都淹没在喉咙中化为嘶鸣,辛愿根本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唐砚之没有再说。
“你……女朋友,”辛愿纠结着选了这个词语,“什么时候才搬进来照顾你啊?你怀孕也太辛苦了。”
唐砚之听到“怀孕”的时候,整个人都像受惊一般颤抖了一下,然后仍旧低垂着眼睫,无力地摇着头。
摇头什么意思?辛愿茫然。
“她……她很忙吗?再忙也得抽出时间吧,你一个人怀着孩子……”
“小愿……不要说了……”唐砚之整个人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但是他极力克制着,努力不让她看出来异样。
他抬起头,满眼祈求地看着她,气色已经比刚才差了太多,就像身体里刚刚流失了大量的鲜血一般,他气息微弱地哀求:“你不要再说……她了。”
辛愿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怔怔地闭了嘴。
他这是……和那个人吵架了吗?
就算吵架,对方也得顾一顾他的身子啊。
她很想问问他,或者帮帮他,他这么个温吞懦弱的性格,就算被人家欺负了都会把责任往自己头上算,肯定是要吃亏的。
可是现在的她,身份和立场都如此尴尬,又哪里有那个资格呢?
如此一想,辛愿更觉得坐立难安,支吾着道:“我…我吃饱了。”
唐砚之垂着眼睫,低弱地道:“你要走了吗?”
“……嗯。”
“……”唐砚之低着头坐着,没有出声。
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她和他能这样和睦地坐在一起吃饭,他能和她说几句话,可是还没能说几句,就又被他搞砸了。
不过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已经浪费她很多时间了。
过了一会儿,唐砚之撑着身体坐得直了一些,对她笑了笑,语调很轻柔:“小愿,你今天过来是有事找我的吧?”
辛愿仍旧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意下所指。
“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他将一只牛皮纸袋放在了餐桌上,“我看到有些条款不太合理,就重新拟了一份,我担心会打扰到你,就一直没有和你联系。”
不太合理?
她明明都是按照对他有利的方向去草拟的。
辛愿默默地拿出协议书,浏览起来。
哦,内容实际上差不多,只是受益的那一方变成了她。
辛愿默默地放下,顿了一会儿,从包里翻出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一趟民政局吧。”
唐砚之好像没有听到,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睫毛一直在颤抖,身体里仿佛有某一处在疼痛,他连呼吸都是静止的。
“……唐砚之?”
唐砚之费力地呼吸一阵,眼里有些恍惚,笑容都虚得发颤:“小愿,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你太瘦了。阿昀会很疼你,你有什么要求就跟他说,他会满足你的。别自己太辛苦。”
辛愿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她只看到他说着说着,苍白的鼻尖下面突然就淌出一道刺目的鲜红,迅速地滑落过他苍白干裂的嘴唇,然后一滴一滴地落在饭桌上、他的衣襟上。
而他对自己的失血恍若未觉,直到看到她惊恐的表情,他才迟钝地伸出手去擦拭。
这一蹭就是满手的血,任谁的第一反应应当都是吓了一跳,他却是用手掌捂住半张脸,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不用害怕,没事的。
眼神却越发的涣散,额间的冷汗也仿佛大雨倾盆。
辛愿慌张地跑到茶几上拿起了纸巾盒,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他身边,他流出来的血已经打湿了他一大片衣襟,严重地刺激了她的神经。
她红着眼眶,连抽了好几张纸捂住他的口鼻,他意识已经渐渐涣散,血液呛入喉咙,他昏昏沉沉地咳嗽着,瘦弱的身体颤栗得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
她小心地拖着他的后脑,换了好几回纸,骇人的失血才堪堪止住,她看着他灰白的脸上斑驳的血迹,干裂带血的唇瓣,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唐砚之,唐砚之,你怎么了啊……”
她从来不觉得,流鼻血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她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状况。
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害怕得手脚冰凉。
怎么能流出那么多的血?
他的脸色总是那样苍白灰败,唇色也一直是淡淡的,是不是身体一直都供血不足?
本来就缺血的话,怎么经得起那般大量的流失呢……
唐砚之,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要一直撑着,你究竟在撑什么?明明已经虚弱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愿意示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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