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本相簿
辛愿借了唐砚之的电脑,登录QQ看了看,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唐砚之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柔声问。
“有个读者,好几天没上线了……”辛愿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出来。
唐砚之抬眼看了看对话框,看到“MRG”三个英文字母的时候,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你和他经常聊天吗?”
“嗯…基本都是聊小说的事情,但是每次聊都觉得很开心很踏实…我觉得他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说什么他都理解,就连我想什么他也都能猜个十之**,”辛愿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在网络上能遇到这么投缘的人。”
唐砚之看她笑的样子,只觉得太久都没有见过她这样笑了,甚至有点像大学时的她。
他也跟着轻轻地笑了,雾蒙蒙的眼睛里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心脏有点疼,却并不难受。
只是,有点疼而已。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是能让她这样笑的人,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哪怕是大学的时候。
他不懂得浪漫,也不太摸得清楚女孩的小心思,除了多和她说顾昀的事情会让她的笑容多一些,其他时候,总是无聊枯燥得让她压根不想和他多待。
所以,让喜欢的人开心,这种感觉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原来是这样的幸福,整个心房都被温暖涨满的,膨胀的幸福感。
虽然这样的前提是,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自己,但是也真的很好了,他知道就好了。
以前他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他是MRG,她会不会觉得感动,会不会给他一个机会,真正地接受他。
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会再是MRG,哪怕她有一天知道他曾经是,他也不会再给她带来任何的困扰和麻烦了。
“MRG……”他笑着,嘶哑地开口,“会不会是阿昀?”
辛愿敲键盘的手顿住,神情有几分错愕。
唐砚之继续说着,声音沙哑却温柔:“阿昀他,很早以前就开始看你的小说了,每天都跟我念叨,说他想演沂濯,时不时也会跟我讨论剧情,说得头头是道的。这几天不上线,可能是因为受伤的原因。”
辛愿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看着MRG的灰色头像发呆。
MRG,真的是顾昀?
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面,一直陪伴着,鼓励支持她的,真的是顾昀?
可她,并不希望那是他啊……
唐砚之说了一长串话似乎就费了不少力气,按着胸口低低地喘了一阵,继续开口的时候,吐字已经短促得有些不清晰了:“小愿,阿昀对你真的很用心。他是喜欢你的,他……”
“唐砚之,”辛愿抬头看向他,“你真的这么希望我和顾昀在一起吗?”
唐砚之顿了顿,笑着答:“我希望你幸福。”
那一刻,他的眼睛明亮得过了头。
仿佛整个生命里的花火,都在那一刻燃烧殆尽。
—
辛愿回来住了不过两三天,就觉得自己完全被唐砚之当成公主小姐一类的人在养。
一日三餐不重样,喝到的水永远是温的,半夜三更总感觉有人给自己掖被子,不知道蹬到哪儿去的拖鞋总是会及时地出现在她的脚下,并且常常都会问她:还要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和他做的事情相比起来,他的话似乎变少了很多。
从前她总觉得,他是一个挺啰嗦的人,她偷喝一口咖啡,他都能碎碎念上一整天,哪怕她不再喝了,他一见着咖啡又能开始念,能把她烦得炸毛。
现在,除非是她主动和他搭话,否则他的话少得可怜。
大多数闲着的时候,他都在发呆,或者在书房里写东西。
辛愿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钻进书房,想看看他究竟在写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进他的书房,里面的摆设相当简洁,一个带着桌,一张简易的折叠床,一只装着几张废纸的垃圾桶,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本子是摊开的,钢笔搁在中间,墨水放在一边,盖子没有拧上。
虽然是想来偷看,但辛愿终究是没有那个胆子,只瞥了两眼,摊开的一页上写着日期还有两句很简单的话,像是日记。
她不记得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而这个本子已经写了一大半,看来是已经写了很久了。
她抬起头,试图在这个书桌上找到多一些和他有关的东西,但是她发现,除了几本他以前常看的营销策划类书籍,其他的都是剧本、小说、食谱,还有各种与精神疾病相关的书籍。
都是和她脱不了关系的。
她心底隐隐地,开始作痛。
每本食谱上,但凡她喜欢的菜式的那一页,他都折了角,这道菜在什么地方炖久一点,在什么时候少放点盐她会喜欢,他都一一用红笔细致地写在上面。
关于精神疾病的书,也都写满了标注,甚至一页贴了四五张标签,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仿佛变成了细小绵密的针,扎进辛愿的心脏里,丝丝入扣的疼。
她何德何能,让他费心费力到这种地步?
唐砚之,在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给自己留一点点位置?
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把翻出来的书原封不动地放回了远处,忽然发现在这些书本当中,夹着一本相簿。
—
相簿包装很精美,封面是辛愿曾经喜欢过的彼得兔。
她没有什么少女心,喜欢过的卡通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卷首语只有他亲手写的一句话:致我亲爱的宝贝。
唐砚之的字,向来是工整清秀得像印刷体,而这一行字,笔划游走之间却是柔和生动,让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下笔之人倾注其中的满腹温柔。
她翻了过去——
第一张相片,是一张B超图,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眼眶有些湿热。
这是他的孩子。
相片下面,他写了短短一行字。
初见:宝贝,爸爸今天第一次见到你,欢迎你。
第二张相片,是怀孕两个月的B超图,比起第一张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两个月:你真能折腾呢,不过这样很好,爸爸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第三张,自然是三个月的图片,胎儿的轮廓已经大概出来了。
三个月:宝贝,你知道吗,爸爸好像可以摸到你了,你呢,能感受到爸爸吗?
再往后,相簿就是空的了,只写了月份或者岁数。辛愿翻到最后一页,写的是“十八岁”。
他真的,很爱很爱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真的是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吗?
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相簿的封面是她曾经喜欢的彼得兔?难道真的这么巧,那个女人也喜欢彼得兔?
辛愿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相簿的页脚,用力到隐隐冒出了青筋。
—
一天晚上,辛愿强撑着没睡觉,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大约是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卧室的门被很轻很轻地推开了。
她转过眼,看到唐砚之小心翼翼的身影。
他有夜盲症,在没有灯又拉了窗帘的封闭空间里,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她仗着这一点,肆无忌惮地睁着眼睛看他。
他伸出一只手,在一片空气中不断摸索着,另一只手扶着墙,脚下走得很慢很慢,也很安静。
他苍白着脸,艰难地摸到了床头,扶着它慢慢在床边蹲了下来,先是摸到了床沿,然后又一点一点地往里试探,一直摸到了她身上盖着的棉被。
他原本是睁大了眼睛努力地看,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额头上全是汗,摸到棉被的那一刹那,表情顿时就温柔了起来,还微微地笑了笑,松了一口气,把棉被往上掖了掖。
她以为他还会做点什么,或者离开房间,但是都没有,他就那样屈着膝盖,在她床边坐了下来,微张着嘴唇,费力却小声地呼吸着。
然后,再也没有别的动作。
就是坐着,在她身边。
现在是十月中旬,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他还怀着孩子,怎么也不能在这冷冰冰的地板上坐着,肯定会着凉。
辛愿只好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唐砚之。”
唐砚之顿了一下,将脸转到她这边,一脸愕然。
“你别坐地上,起来吧。”辛愿说着从床上爬起来,拧亮了床头灯。
他难受地捂了捂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光线的样子,口中却已经在艰涩地不断地解释:“小愿,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现在换季,你容易生病,又总是踢被子,我…我……”
“那你也不能在这里坐着啊。”
他脸色一白,静默一阵,继续低哑地喃喃着道:“对不起打扰到你,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这就出去。”
他果然还是存了私心的,就是想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趁着这最后的几天,想多看看她。虽然夜里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听听她的呼吸声,他也觉得心里没有那么空荡寒冷。
他总是睡不着,一睡着就会做噩梦,梦到小云鲜血淋漓地,在他的梦里止不住地啼哭,孩子的哭声无助而脆弱,却又有种强大的,仿佛能够把他的心脏碾成碎片的力量。
他每次从噩梦中惊醒,都觉得自己怎么也喘不过气来,无论怎么大力地用手顺胸口,怎么吸**剂里的药……都无济于事。
心口真的很疼。
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疼。
医生说他的心脏有问题,让他好好养着,可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养好它。
只有在她身边,才会觉得好过一些,可她就要走了。
这样的行为,她一定会觉得很反感。
这样想着,唐砚之就算脚下有些踉跄,还是尽量快地往外走。
辛愿在他离开之前及时的抓住了他的衣袖,碰到他的手背,只觉得冰冷刺骨,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到床上来吧,”她往里挪了挪,掀开了被捂得温暖的被窝,“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用,你说吧,小愿。”
“上来。”
“……”
辛愿叹了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再次伸手去拽他。
她是使了**成的力气的,因为他看起来就是要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并不知道他每天在饭桌上吃下去的东西几乎全都吐了,胃疼得难以进食,全靠一瓶一瓶往下灌的葡萄糖水来吊着一口气。
所以她一拽他,他就不受控制地往床边跌过来,一直钝痛难忍的胃受了冲击,瞬间演变成尖锐的刺痛,喉间急急地涌上一股腥甜。
他仓促地撑住了床,脸色惨白地按着上腹,拼命地吞咽着,听到她有些惊慌地喊他的名字,他及时地抬起头来挣扎着对她宽慰地笑:“没事…就是,太突然了,我没…准备。”
“对不起我动作太大了……是伤到孩子了吗?”辛愿依旧紧张,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
“……”他的脸色越发地苍白下去,却还是抬手轻轻拍着她僵硬的手指,一遍遍温和地重复着,“没有,没事的,不要害怕。”
辛愿看起来不太相信,皱着眉头扶他坐下,拉起被子给他盖着。
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涣散,却一直追随着她,嘶哑地说着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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