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片面包
自从上次辛母将唐砚之推倒,辛愿和她大吵一架之后,辛愿就极少和家里联系,只简单地和父母交待过她没有离婚的事情,再问问父亲的身体状况,就再没什么话说。
突然之间收到父亲病危的消息,辛愿整个人都乱了阵脚,陷入强烈的自责和恐慌中。
一路上唐砚之陪着她,让她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她甚至冲他吼,我爸出事了我怎么能不着急?
他便不再多话,只轻轻地拥着她,在她克制不住地发抖的时候轻柔地抚拍她羸弱的脊背。
只是出租车一路狂飙,他胃里翻江倒海,忍得辛苦,抵达医院的时候,他和她说去一趟洗手间,却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搜肠刮肚地吐了,生怕待会再出问题,他使劲地压着胃,一直到胃袋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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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比辛愿想象中还要糟糕,辛父的肾衰竭日趋严重,早已形成尿毒症,引发了其他器官的病变,却一直拖延着没有就医,病倒入院的当天晚上,医院直接就下了病危通知单。
现在的辛父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最理想的治疗就是肾移植。
唐砚之赶到住院大楼的时候,辛母趴在辛愿的肩头哭得一塌糊涂,看到他过来,浑浊的双眼陡然一亮,扑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砚之啊,救救你叔叔,救救他……”
唐砚之看不懂她的口型,只能猜测着问:“需要……输血吗?”
辛母胡乱点头,辛愿却用力将辛母拉开:“他不能输血,妈,他上个月才从医院出来!”
辛母哭着道:“可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小愿啊,医院现在还在调血,血真的不够用了,没有血做透析你爸爸就撑不下去了啊!”
辛愿将唐砚之拉到自己身后,红着眼咬着牙道:“妈,他真的不能输血,他身体撑不住的……”
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扇在了她脸上,辛愿几乎被打得摔到地上去,幸好唐砚之扶住了她。
“阿姨!”唐砚之震惊地看着辛母。
辛母嘶声吼着:“你为了他,就不管你爸爸了是吗?我现在是要他的命还是怎么样?输个血都不行了是吗?”
唐砚之虽然听不见,看到这样的情形大概也能猜出七八分,他紧紧环住辛愿颤抖的身体,嘶哑地道:“阿姨,小愿…是您的孩子,无论如何您…都不能…打她,我马上…马上去输血,希望您…冷静一些。”
他说话很费力,却也很努力地保持平稳。辛母听到他愿意输血,也就不再折腾,独自坐在长凳上擦眼泪。
唐砚之说了太多的话,此刻竟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咳嗽两声,抱着辛愿压了压乱跳的心脏,觉得好了一些,才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刚才挨打的脸:“疼吗?”
辛愿呜咽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双手环住他清瘦的腰身。养了这么久都没能胖多少,手脚总是凉,吃东西还常常吐,这样的身体怎么能再去输血。
“你不要去……”辛愿抱着他,哽咽着说。
他听不见她说什么,只能抱着她温柔地哄:“一点点…好不好?如果我…不舒服,我会…告诉医生。”
“不行……”辛愿抓紧了他的衣服。
“没事的,没事的。”唐砚之轻轻抚拍她的背。
辛愿哭出了声。
就算她一直说不行,最终也无法真正阻止他去输血。
她能做的也就是说说而已,这样的情况,她根本保护不了他。
可他还是拼尽全力地保护她,平时被她摸一摸都胆怯得要缩回去的手,在她受到伤害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地将她抱得那么紧。
感觉到她哭了,他抬起手,像以前那样不停地揉抚她的脑袋,附在她耳边柔声说:“去陪…叔叔吧,我输完…就…过来。”
这时,医生也疾步赶来让家属去献血,辛愿不得不放开了唐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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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砚之独自到血站抽了300cc的血,抽血的小护士看他脸色苍白呼吸沉重,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就给了他血站库存的一袋热牛奶和一片热面包。
唐砚之道着谢,声音低弱,拿着热牛奶的手颤抖着将它捂在了胃上:“可以再…多给、多给两份吗?”
护士已经知道他听不见,便写着纸条告诉他,她不敢多给,这些大多是给无偿献血车准备的,怕不够用。
“谢谢……”唐砚之撑着椅子的把手缓慢地起身。
护士看他走几步就要扶一下墙的样子,终是心软,又多给了他一份面包牛奶,可他还是没有打开任何一件食物,只是小心地带着它们,一步一步地离开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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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砚之再回到病房前,只有辛母坐在门外的长椅上,辛愿在里面陪着辛父。
他走过去,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姨。
辛母低着头,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应他,便在椅子前面蹲下来,把面包和牛奶放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他有些站不住,但是他不敢在辛母旁边坐下。
体位的变换让他一阵心悸,眼前昏花重影不断,他扶着椅子,轻轻地喘了一会儿,提起一口气温声道:“阿姨,您是不是…没有吃饭?先吃点儿,有一份…是、是小愿的,待会您让她…吃一些,我…我再去买点吃的。”
辛母忽然伸手抓住了他,还未说话便先流了泪:“砚之啊,你帮帮叔叔阿姨,帮帮忙吧。”
唐砚之喘了口气,宽慰按了按辛母苍老的手,温和地道:“阿姨,我…我听不见,您…写给我,好吗?”
辛母有些错愕,唐砚之却依旧笑得很温和,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有些蹲不住,就侧过身子靠着椅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直携带着的纸笔,辛母手忙脚乱地接过,迅速地写下了一行字。
唐砚之接过来,却半天都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阿姨,您…等一下。”
他像变戏法似的,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糖,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含着。
辛母看着他疲倦的样子,讷讷地问你要不要上来坐?问完了想到他听不到,想写给他,他却已经又把那本便签拿了起来。
砚之,你可不可以和你叔叔做个肾移植配型?
唐砚之怔怔地看着这一行字,半天都没有反应。
辛母以为他是被肾移植配型吓坏了,可事实上,他只是在看那两个字。
砚之。
从来没有想过,辛母有一天会这样亲近地称呼他,而不是指名道姓气急败坏地喊唐砚之。
虽然只是写在纸上的。
他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却是对着辛母笑了起来,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辛母愣住了,连声谢谢都忘了说。她没有想到他会答应,而且答应得这么快,她甚至准备了一整套说辞,变着法儿去说服他,最后却一个字也没有用上。
难道以前的那些事情,他都忘记了吗?这孩子…这孩子竟是不会记恨他人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老眼昏花,他眼里,似乎有着感恩的神情,让她心里堵得隐隐发疼。
他低着头张着嘴费力地呼吸了一阵,又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您着急,我、我一定会…帮忙,但是您…您不应该那样、那样对小愿,她很…爱你们,很、很担心叔叔,一路上…一直在…哭,您打她,她会、会很难过的。”
辛母难堪地别过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半天才缓缓点头。
唐砚之笑了笑,也没有再说,替辛母把热牛奶戳开,面包也弄好放到她手里,说:“您…先吃这些,垫垫肚子,我…我去买点…吃的,您、您想吃什么?”
辛母在便签纸上写:你不吃吗?
唐砚之眸光一暖:“我…吃过了。”
辛母又写:那买你喜欢的吧。
唐砚之弯着眉眼,又说了声:“好。”
然后,他撑着椅子想要站起来,辛母能够看到他已经很努力,手上隐隐挣出了青筋,双腿颤个不停,却还是半天都没有站起来。
辛母看着难受,想伸手扶一扶他,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一片面包。
他额头渗着冷汗,微微喘息着,怔怔地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那片面包,又看了看辛母,恍然道:“您…打不开是吗?我帮您…这种…包装,就是…不好开的。”
辛母愣愣地看着他把那袋面包拿了过去,有些错愕。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情况,应该都会以为对方是想把面包给自己才对吧,他怎么就认为她是打不开呢。
唐砚之把面包袋子打开,又细心地把面包推出袋口一小截,才又拿给辛母:“您…快吃,趁热吃。”
辛母接过来,讷讷地咬了一口,看着他又撑了几下椅子,才算是站了起来,她忍不住说道:“要不你休息一下再出去吧?”
话一出口,唐砚之没有任何反应,辛母才意识到他听不见,想写个便签,结果便签已经被他收起来了。
唐砚之站稳后缓缓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看着辛母轻声说:“阿姨,小愿真的…很爱你们,你们要…多疼她。”
辛母看着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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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砚之提着几盒热饭菜回来的时候,竟然在医院门口看见了辛愿。
他以为是自己太想她又头昏眼花才出现幻觉,便把一袋饭菜放下,一只手握成拳头用力地挤压着心脏。
窒息的刺痛袭来,他喘了几口气,视线渐渐清明。
她居然还在那里。
他的心蓦然一暖。
她是不是在等他?是吗?
咳嗽两声,他提起饭菜快步走了过去,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就算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叫了好几遍她的名字:“小愿。”
辛愿看到他,立刻快步跑过来,一脸委屈地把手机伸到他面前。
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了,刚抽了血也不休息一下,就往外跑,还不带手里,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唐砚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脸还有亮亮的眼睛,觉得胸膛热热的,忽然很想抱抱她,可惜他手上提着东西,身上也不够暖。
他温柔地笑着,声音很轻:“对不起,你…在外面…等很久了吗?冷不冷……?”
我不冷,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唐砚之摇摇头,从袋子里拿出了一杯热豆浆给她,声音越发的轻:“喝一点…嘴唇都…裂了……”
辛愿伸手去接,豆浆的温度刚刚好,暖而不烫手,可他的手却冷得像一块冰。
她愣了一下,连忙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像雪一样的白,这样寒冷的天气,他额头却渗出了冷汗,打湿了细碎的刘海。
她心下一紧:“你怎么了?”
他仍旧笑着,眼神却开始涣散,声音也已经低弱得几不可闻:“小愿,我刚刚…很想你,谢谢你…等我……我……”
辛愿只觉得手中的豆浆一沉,他的手无力的滑了下去,然后她看到他涣散的眼眸渐渐阖上,他整个身体,都缓缓地往后倒。
“砚之!!”辛愿急忙伸手拉住他,让他倒在她身上。
她撑不住他,只能托着他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她才发现他的整个身体都冷得像一块冰,在她怀里颤抖不止。
“小愿…冷……”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蜷缩着身体,叹息一般呢喃着,说冷。
辛愿用力将他抱紧,心脏仿佛被棱角尖锐的巨石碾压过去,痛得几乎窒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