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条街道
《捉妖传奇》第一季上映后,反响极其热烈,首播收视率2.31%开红,之后更是节节攀升,微博话题讨论量达8000万,各大主演轮番降临热搜,盘踞不下。
网友们称赞的不仅仅是演员精湛的演技和精良的制作,还有对原著的高度还原,有人评价“《捉妖传奇》是这两年最为成功的一次网络小说翻拍剧集,原作者做编剧就是不一样”。
辛愿看着评价很是欣慰,却又有些心酸。
真正为剧本费心劳力的那个人,连好好地看这部剧都没有办法了。她每次跟他提起人工耳蜗的事情,他总是说等到叔叔的病治好了再考虑。
他们两个现在,手头的确是拮据的。
所幸《捉妖传奇》的成功让他们都获得了不小一笔奖金,辛父被转到了更好的一家医院接受治疗后,情况暂时稳定,为等待肾源争取了一些时间。
让辛愿更加担心的是,明明才怀孕四周,唐砚之的早孕反应就开始了,孕吐尤为厉害,基本是吃什么吐什么,只能喝点完全没有味道的白粥,再靠葡萄糖水过日子,本来就不太健康的胃被这么一折腾就更加糟糕,时常会呕出血丝。
就算是这样,她也没见他抱怨,哪怕是露出一星半点的愁容,每天都笑眯眯地,说宝宝这么能折腾,以后一定很活泼可爱。
无论他笑得再怎么好看,也还是掩盖不住里面的苍白和疲惫,辛愿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守着他,可是《捉妖传奇》第二季的筹拍工作就要开始了,她不得不常常往公司跑,工作的时候却难免心不在焉,三不五时地想跑去找叶敏或者田清唠嗑,然后莫名奇妙地被顾昀逮个正着。
“你这样吊儿郎当是要被开除的。”顾昀提醒她。
“我又不是你们的员工。”辛愿撇撇嘴。
顾昀笑了两声,又正色问:“砚之的身体还是不好吗?能听见了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辛愿摇摇头。
顾昀难受地叹了口气:“砚之的耳朵,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那个场工的赔偿金过几天可以交给你们,如果还不够,我也可以帮忙。”
“谢谢你,”辛愿温声说,“真的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顾昀“嗯”了一声,然后捂着脸哀嚎:“好烦啊,砚之不回来我都无心工作了。”
辛愿扑哧一笑:“反正暂时不回来了,你还是调整心态好好工作吧!”
顾昀:“……你笑什么?”
辛愿捂了捂嘴,脸上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了:“他怀孕了!”
顾昀愣了好几秒,才结结巴巴地说:“噢……恭、恭喜。”
“好像不是很真诚的样子。”
顾昀苦笑着耸肩:“我已经尽力了,你不要忘了我对你仍旧居心叵测。”
辛愿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逃跑。
顾昀一脸无语:“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再见!”辛愿头也不回。
“喂!”顾昀哭笑不得地追上她,“孩子都有了,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们……”辛愿说到一半,忽然想到顾昀一直不知道她和唐砚之早就结婚了,连忙闭上嘴。
顾昀见状叹了口气,温和地说:“订好日子了要告诉我,我保证只送礼金,不砸场子。”
辛愿讷讷地点头。
顾昀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然后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缓缓道:“辛愿,我不死缠烂打,但是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会一直等你。”
辛愿也看着他,然后真心诚意地说:“田清是个好女孩。”
顾昀蹙眉:“怎么扯上她了。”
辛愿依旧认真诚恳地看着他:“不是她也可以,总会是别人的,顾昀,我这辈子就是唐砚之了。”
顾昀神色一黯,似乎是难过到了极点,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辛愿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么……”顾昀喃喃地,有些困难地开口,“为什么你……突然就放弃了?”
辛愿沉吟片刻,突然一阵眼热鼻酸:“如果你有一天也被一个像唐砚之那样的人喜欢着,你就会明白了。”
—
和顾昀聊过天之后,辛愿无比地想念唐砚之,剧本讨论会开完之后,她急急火火地跑到一条安静的走廊上,拨了他的电话。
幸好还没有拨通,她就迅速按掉了。
她真是蠢,明明知道他听不见,打什么电话。
可是真的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辛愿难过地瘪着嘴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干嘛呢?
很快他的短信就回过来了:怎么了?
回得这么快,他是不是也一直在想她?一直在等她的短信?
她想起有一次,他很久没回家,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第一句也是问她有什么事,那时候的他,该是怎样的不敢置信和小心翼翼呢?
辛愿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开始和他聊天。
—
唐砚之提着两只保温饭盒,独自一人从亭海花园到了辛父所在的医院。
因为已经快要过年了,大街上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温暖的气氛,许多人家都纷纷出门采购年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唐砚之站在一片寂静之中,提着饭盒的手悄悄渗出汗水,他很想念辛愿。
他听不见,不能自己开车,去挤地铁公交,带着两个沉重的饭盒也不方便,所幸从家里走到医院也不远,只有一条街道。
只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因为听不见喇叭声,人行道上的摩托车无数次地从他身边风一样地掠过,在他受了惊面色惨白地弓身护住腹部的时候,司机看他的眼神,无一例外的都是厌恶,等他说抱歉的时候,车已经远远开走了。
于是他尽量走得很靠里,几乎要走到路边的商店里,却还是时不时会被行人撞到。
就算这样艰难,他还是想做些什么,辛愿工作已经很辛苦,他不应该成为她的累赘。
等走到医院的时候,他身上的冷汗已经把贴身的衣物湿透,脸色白得发青,只是在走进辛父的病房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不对劲了。
准备到食堂打饭的辛母看到他明显地愣了一下,表情却绝对不是欣喜,他觉得和那些摩托车司机的表情有些相似,却是淡了很多很多了。
已经很好了。
“阿姨,您…和叔叔…吃饭了吗?”唐砚之努力地笑着,听不到自己轻微发着抖的声音,“我…做了饭,我可以在…外面等你们…吃完,我把饭盒…拿回去就好。”
辛母脸色这才缓和,侧身让他进去。
辛父正半躺在病床上输液,长期肾病让他面黄肌瘦神色萎靡,看到唐砚之的时候表情还算温和。
唐砚之把两只保温饭盒打开,一只是给辛母准备的,菜式看起来都香辣爽口,另一只是给辛父的,是清淡的小菜和豆粥。
“谢谢你啊小唐。”辛父接过唐砚之递来的勺子,宽厚却不太真诚地笑了笑。
唐砚之看了半天辛父的口型都没敢相信,过了很久才愣怔着说:“不用谢……”
然后手上的动作忽然就有些乱起来,手足无措得险些把汤匙碰掉在地上。
“那,叔叔阿姨,你们…你们慢慢吃,我这就…出去。”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慢慢退了出去,很慢很慢,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但终究是没有等到。
他走出病房,轻轻合上了门,轻轻抚在小腹,面容温和,带着点哀伤:“宝宝,刚才见到的是…姥姥和姥爷。”
他依旧改不掉和孩子说话的习惯,哪怕它尚未成型,拍出来的B超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没有权利喊他们妈妈,孩子应该是可以喊姥姥姥爷的,它有小愿一半的血,辛母再怎么厌恶他,都一定不会强加到孩子身上的。
年关看病的人不少,走廊上的长椅已经一个座位都没有了,他倚着墙站着,站了一会儿又慢慢蹲了下去。
他吃不下什么东西,胃总是疼,整个腹腔都是灼烧着的空荡感,想吐又没有东西可吐,只能捂着嘴唇一阵又一阵地干呕。
辛母出来拍了他肩膀好几下,他难受得冷汗涔涔,竟迟迟没有反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擦了擦汗,弯着腰僵硬地站起身来。
辛母却不是出来给他饭盒的,而是将一张纸条递到了他眼前:你不打算做配型了吗?
虽然已经早有心理准备,真的看到这样一句话,唐砚之还是觉得撕裂般的痛苦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他张开嘴唇喘了两口气,干呕了太久,受损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嘶哑而不稳:“阿姨…您知道的…我怀孕了…不论配型…成功与否,都…不能捐肾的,我会帮叔叔…想…想别的办法。”
辛母叹了口气,衰老憔悴的脸庞上也有难过和不舍,静默了许久才继续在那张纸上写起字来。
我知道,但是你也清楚你和你叔叔这个血型,等肾源不好等的,虽然现在情况还好,但有个万一怎么办?不如……辛母笔尖一顿,眼眶有些红,不如先把孩子打掉吧,趁现在月份还小,你也不会受苦,况且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的,可是你叔叔他换不了肾就不行的啊。
打掉孩子。
锥心刺骨的四个字。
唐砚之脸上血色尽失,手下意识地护住腹部,浑身僵冷,无力却坚定地摇头。
辛母看他这样,也是于心不忍,却是咬了咬牙,决定像之前那样,抓住他的痛脚和软肋。
你就算记恨叔叔阿姨,也想想小愿吧,如果你叔叔就这么没了,她该多难过啊。
孩子可以再有的,父亲就那么一个,你说小愿怎么受得了?你身体也不好,打掉让小愿来生,不是也很好吗?
我说的话可能很难听,但是你不要太高估你和孩子在小愿心中的地位,她现在虽然是喜欢你,可是你以前做得那些过分的事情,她也很难忘记的。
辛母其实并无多大恶意,只是一心想救丈夫有些不择手段,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话对于唐砚之来说有多重。
仿佛一瓣一瓣地撕开他心脏的血肉,再狠狠地揉碎,化成一地血浆,不只是痛,还有绝望。
他惨白如霜的嘴唇颤抖着,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摇头仿佛是无意识的,声音微弱得像用气推出来的:“不行…孩子…小愿也喜欢…啊……”
辛母看他这副样子,一时不忍心,也没了辙,只好让他回去好好想想,只是将饭盒还给他的时候,还是带了情绪的,没等他拿稳就松了手,让他蹲下去把摔得七零八落的饭盒捡起来,一层一层地放好。
辛母准备转身回病房的时候,听到他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阿姨…您为什么…要这样?”
“……”
“我…做错了事情,我会…改的,为什么要…这样……?”
辛母回头,看到他眼里天崩地裂般的绝望,那一刻她只是心痛,却仍旧没有心软。
她不知道,他是多么努力地想要讨好他们老两口,多么希望有一天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能喊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一个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人,做了两份不同口味的饭,走了对他来说无比漫长的一段路送过来,只是希望在临近过年的时候,不要让他们觉得太过凄凉。
他甚至不敢留在病房里,而要到外面去等他们吃完,在外面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还未成形的胎儿,那是姥姥和姥爷,他们以后会很疼你。
他只是希望孩子能有以后,哪怕那个以后里没有他。
他的愿望小得很,可是她击碎它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犹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