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辛愿数不清是第几次晚归时,看到唐砚之在沙发上的身影。
以往是醒着的时候多些,现在是睡着的时候多了,现在也是,才九点过一些,他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层毯子,已经有一半耷拉在了地上。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自从那次在公司闹了不愉快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总像隔了层什么,她好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他了。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黑黑软软地,凌乱地搭在脸上,衬得他脸色越发的雪白,血色淡得透明的嘴唇微张着,呼吸有些粗重的艰难。
她替他拉了拉被子,看到他越发隆膨的肚子沉沉地坠着,压在一只抱枕上面。
她看得有些失神,却听到他呛咳一声,悠悠醒转,看到她的视线,咳嗽着笑了一声,说:“原本是…抱着的,不知怎么跑、跑到下面去了……”
“……”不是因为肚子沉了坠着难受吗?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吃点…吃点东西吗?”他眼眸因为初醒还有些模糊,里面的欣喜却已经十分清晰,他一边说话,一边笨拙地把身体撑起来,但是他已经把身子睡麻了,腰上又坠着个肚子,半天都坐不直。
辛愿叹了口气,给他搭了把手:“腰酸吗?”
“没有……”唐砚之下意识般地应答着,却在辛愿帮他揉着后腰的时候骤然放松了紧绷的身体,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知道他是受用的,就给他又揉了一会儿,揉着揉着又克制不住地往他肚子上摸了过去。
圆滚滚的肚子被裹在浅蓝色的棉质睡衣下面,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辛愿摸了几遍,感叹道:“都这么大了啊。”
唐砚之垂眸看着辛愿抚在他肚子上的手,眼底一片春水般的温柔:“嗯,五个月了…它们长得很好…”
辛愿并没有留意到他说的是“它们”很好,她不知道的是,孩子的确很好,但是他没有那么好,每次医生说的都只是“胎儿很健康”,然后叮嘱“爸爸要注意身体,不然会影响到胎儿的”。
她越摸越觉得喜爱,忍不住俯**,隔着带着他体香的睡衣吻了吻他的肚子。
他的身体轻轻一颤,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回不过神。
“你们乖乖的,别欺负爸爸,他笨得很,不会告状的。”她挤眉弄眼地冲孩子说着,仿佛他们真的能听到似的。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低微地道:“他们很乖……”
辛愿扬眉一笑,仍旧是对着孩子说:“你们看吧!”
“我、我去帮你热…一些…虾饺。”他有些仓促地站起了身,声音也有些不稳,扶着腰径直往厨房去了。
辛愿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就跟进了厨房,看到他动作有些慌乱地洗着碗碟,从冰箱里取了虾饺出来,开了火热着,然后就呆呆地杵在那里。
她正想走过去的时候,他忽然抬起了手——如果她没有看错,他是在揉搓眼睛。
她立刻大跨两步过去,站到了他跟前。
他吓了一跳,更加用力地在眼睛上揉搓几下,笑着看着她说:“火…火辣到眼睛了……”
说是这么说,他湿润得过分的双眼,还有哽咽得发颤的声音,都在充分说明着什么。
辛愿的心一下子疼得厉害,不由分说就抱住了他:“你哭了?”
唐砚之轻轻推着她:“不是…小愿去外面…等、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辛愿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对不起。”
“……”他推着她的手再没有动作。
“这些天我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没有……”从哽得发干的喉咙中挤出这两个字后,唐砚之再也没忍住,将辛愿抱住了,“小愿…我只是…只是想你……”
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一起逛超市,一起看电视,一起躺在床上聊天,他很想她。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犯了错,让她伤心难过了,可是他连道歉都怕会打扰到她。
医生总是说他身体不好,生了孩子再给辛父捐肾后也许陪不了她和孩子多久了,他很想她。
他想多看看她,多陪陪她,他可以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不再惹她生气,只要她给他多一点时间就好,他想尽她所能照顾好她。
他不怕她的未来没有他,他只怕没有人照顾她。
如果他真的时日无多,他放心不下她。
他曾经做的那些不堪的事情,就等到他做完了该做的事情之后再告诉她吧,最后这段时间,让他自私一次,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他将辛愿抱得很紧,顾不上被挤压在中间隐隐作痛的肚子,嘶哑地哀求着她:“给我一点…时间,小愿,求求你……我不会…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那时候的辛愿,不能明白他为何会那样的哀伤和绝望,以为他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觉得歉疚。
只是等她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于事无补。
—
唐砚之的肚子一天一天安稳地大了起来,辛愿却不觉得有多么喜悦,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剧组那边是能逃就逃,专门蹲在家守着他。
之前得知是双胞胎,只觉得欣喜若狂,现在月份大了,才知道怀两个孩子是多么辛苦的事情。
唐砚之的肚子比寻常人要大出许多,五脏六腑不知道挤到了哪儿去,被胎儿顶得胃疼的时候都找不准地方揉。他人又瘦,身上挂着个这么大的球,常常坠得心脏都不舒服,喘不上气来,很多时候根本不能平躺入睡。
辛愿不知道他常常独自到医院去吸氧,盘算着要不要买一台制氧机,他自然是拒绝,说,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不要花这个钱。
最近他似乎越来越多地重复这句话,“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应该也是被孩子折腾坏了。
有一天他们一起看电影,很普通的那种男女主角历尽千辛万苦最终走到一起的电影,看着女主角在婚礼上喜极而泣,辛愿也像所有多愁善感的女人一样,抱着唐砚之哭得不能自已。
唐砚之帮她擦着眼泪,轻轻地说,小愿,等孩子生下来,我们结婚好不好?
辛愿闻言,立刻将他抱紧了,嗔道:“我们不是早就结婚了嘛!你想赖账不成?”
“不是……”他的手轻轻地在她脸上摩挲着,一遍又一遍,缱绻而眷恋地摩挲着,“都没有…办婚礼啊。”
他这么一说,辛愿也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啊,我们就只领了证,连酒席都没办。”
她一下子兴奋起来,抱着他,耳朵贴在他肚子上,一边听着孩子的动静一边兴奋地规划着:“那我要找专业的婚庆公司过来,中式西式都要办,红嫁衣和白婚纱都得穿一遍!”
“小愿穿起来…一定…都好看的。”他笑得双眸温暖明亮,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样的她。
辛愿揽着他的脖子,鼻尖在他下巴上蹭了蹭:“你会更好看!我大概会是历史上第一个被新郎抢走风头的新娘!”
唐砚之哭笑不得:“怎么会。”
“不然这样好了!”辛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更加兴奋了,“我们也可以等孩子们长大了再办婚礼,让他们当花童啊!这简直完美了!!”
“你就…那么确定是…龙凤胎啊?”唐砚之仍旧笑着,眼眸却渐渐黯淡下去,寂静地哀伤着。
他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的。
或许他连婚礼都等不到了。
“谁说一定要龙凤胎才能当花童,两个男孩或者两个女孩都很好啊,我的婚礼谁敢说三道四!”辛愿并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依旧兴奋地说着自己的设想,也没有看到他看她的眼神。
那仿佛是,最后一眼一般的眼神。
—
某天半夜,辛愿被身侧的动静惊醒。
她睁开眼,看到唐砚之扶着腰,吃力地站起身来,借着小夜灯的光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辛愿连忙把等拧得更亮了些,他察觉到了,转过身歉疚地看着她:“吵醒你…了吗?”
“要上卫生间吗?我陪你!”辛愿翻身下床扶住了他,虽然他没有把多少重量压到她身上,她还是可以感觉到他身子沉得很,腿微微岔着迈步子,吃力至极。
上完了卫生间,他停在了自己以前睡的房间门口,对她笑着说:“我…我睡这里吧,最近…起夜厉害。”
辛愿蹙着眉没有说话。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每天都起得比她早,她起床的时候枕边总是空荡,想必他早就趁她睡着之后到另一个房间去睡了。
像他那样,刚刚被她扶着都走得那么辛苦的样子,她光是想想他已经独自一人起夜那么多次就胆战心惊。
她怄气地道:“那我也睡这里!”
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砰地一声就把自己摔到了床上,背对着他。
唐砚之愣了愣,才扶着墙慢慢走过去坐下,轻轻揉着她后脑勺的头发:“生气了?”
“……”
“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
唐砚之叹了口气,艰缓地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辛愿立刻翻过身来,抱住了他,伸手往他肚子上轻轻地戳了过去,凶神恶煞地恐吓道:“两个捣蛋的,快点出来!”
孩子像是不满,在唐砚之肚子里拳打脚踢起来,薄薄的肚皮上这里凸那里凹的,唐砚之不一会儿就被折腾得脸色发白一身冷汗,辛愿气急败坏:“别动了!不许动!”
唐砚之无奈地揽住了她:“小愿,胎教,胎教。”
“你不跟我睡,等他们出来,我一人一屁股上给一巴掌!”辛愿威胁道。
唐砚之乖乖投降。
辛愿心满意足地抱着他,隔着一个碍路的肚子去蹭了蹭他的胸口。
“对了,小愿,”他忽然开口,“下周四是你生日啊……”
辛愿愣了一下,迟钝地应着:“对…对哦,我都忘了。”
“那…有时间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稀松平常的一句问话,都让辛愿觉得心疼。或许是想起了之前他哀求她给他一点时间,或许是她忙得让他连“你想要什么”都不敢问,只问她有没有时间。
可是偏偏这周末《捉妖传奇》第二季节就要上映,而且采取了边拍边播的形式,随时需要根据观众需求改写剧本,她实在不知道她能不能抽出时间来。
“没有的话…没关系的,我…我…”他连忙说道,“我…到公司去…可以吗?”
“有时间!”她急急打断,“一定有时间!”
无论如何,都要有时间。
辛愿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和剧组讨价还价,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生日会让她多么刻苦铭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