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陈硕和几位同事在办公室里为顾昀通稿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个小记者急吼吼地从外边跑了进来:“前辈!前辈!”
陈硕虽然正烦躁得想打人,但还是耐住了性子说:“有什么事情坐下来慢慢说,不要大呼小叫。”
“哦!”小记者乖乖坐下,喝了一大口水,然后说,“你们可以不用再写这个了,那个狗仔自己出来交待了!”
满室哗然,陈硕却只是睁大眼瞪着小记者,道:“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搞不太明白…就是那个狗仔自己发了推文,说他是顾昀的私生饭,好不容易混进了《捉妖传奇》的剧组,结果又被赶出来了,然后就怀恨在心,P了那些照片想害顾昀。”
“太假了吧?确定不是淇澳公关?”一个编辑顶着熊猫眼诧异道。
小记者白他一眼:“狗仔什么时候怕过公关啊,公关都是做给吃瓜群众看的。”
“那他怎么会突然跳出来承认这个啊?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吧?”
小记者两手一拍:“你还别说,他不仅跳出来承认,他还怕别人不信,这不,这会儿在接待室那儿让咱给他作证呢……诶,陈硕前辈你去哪儿啊!!”
小记者大呼小叫间,陈硕已经铁青着脸直奔接待室,果然看到那个狗仔坐在那里,不仅面目可憎,还有些眼熟,嚷嚷着要见陈硕。
陈硕不一会儿便认出了他,不顾旁人阻拦,大跨两步上去提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他妈的,竟然是你!!!”
场工挣脱他,啐了两口道:“你来了,就赶紧帮我写篇稿子给顾昀洗白吧,别在这里张牙舞爪的了。”
陈硕把其他人都支了出去,两手撑在玻璃桌上红着眼睛瞪着他:“你给我寄的和唐砚之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场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不要再跟我提那个大肚子!我真怕了他了!老子搞不过他可以了吧!你行行好,赶紧让我解脱了行不行??”
陈硕一挥手将桌上的玻璃杯直接扫到了地上:“你他吗好好说话!!”
陈硕再三逼问下,场工终于老实交待了事实。他的确是顾昀的私生饭,本来唐砚之害顾昀受伤他就对他怀恨在心,一直想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在片场没把他淹死,还被自己痴迷的偶像告上法庭赔了一笔,他咽不下这口气,就做了狗仔挖出当年的事情,去威胁唐砚之让他给他封口费,再反咬一口,想一石二鸟地报复顾昀和唐砚之。
至于后来唐砚之又用了什么手段逼得他发布推文以及来博文报社找陈硕,场工又是那副见鬼的样子,除了对唐砚之破口大骂,什么也不肯再说。
陈硕忍无可忍,一脚把他从椅子上踢了下去,双目赤红地吼着:“我**吗!**吗听见没!!**吗!!”
外面的人听到这样的动静,生怕陈硕闹出人命,冲进来拖住了他:“陈编辑,你冷静点啊!这是怎么了!”
像是突然被切断电源,原本怒气冲冲要挣脱束缚的人,一下子就没了动静。
陈硕耷拉着胳膊,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通红的双眼渐渐湿润。
陈编辑。
他逼唐砚之叫出来的称呼。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乖巧谦卑地对他鞠躬九十度的小学弟,从那一刻开始就喊他学长的小学弟,那一声学长不只是喊喊而已,他始终是他敬重信任的人。
他生性温吞懦弱,待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不像其他学弟学妹一样,熟悉了就开始跟他打打闹闹,根本不在意这种不切实际的辈分,只有他一直当真,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总是和初见时一般乖巧,偶尔和他开开玩笑,他那种无辜失措的眼神活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没有经过任何谨慎的思考以及周密的调查,就定了他的罪,用难听的言语指责他。
他听不见声音,说话又慢又结巴,胆子又小,他挣扎着想要解释的时候,他根本不给他机会,没有想过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一次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多么艰难。
从大学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他吼一下就能把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又怎么敢再辩解下去。
那声还没喊到一半的“学长”。
那句:“陈编辑,你帮我看着这些好吗?”
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唐砚之当时的神情和语气,没有抱怨,没有委屈,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卑微和敬重,再加进去了些悲伤和哀求。
陈硕跌坐在椅子里,用手臂挡着眼睛,眼泪滚滚而下。
手机在口袋里铃声大震,陈硕疲惫地接起来,是辛愿的声音。
他从来没有听过辛愿这样魂不守舍的绝望的语气。
“学长…砚之不见了……”
他终于明白了,唐砚之的那句“不会再来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
辛愿回家的时候,是想要和唐砚之好好谈谈的,她觉得很多事情他并没有跟她说实话,她在病房的时候脑子很乱,没有办法好好思考,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多了,她好好和他说,问题一定会解决的。
那串挣断的手链,已经被她重新串好了,他看到了一定又会很开心,笑得傻兮兮的。
但是她回到家里的时候,没有找到他。
家里多出了很多东西,放在茶几下面的新买的卷纸,冰箱里新鲜的食材和灶台上没有拆封的酱料,窗帘里面加上了夏天用的遮阳布,梳妆台上她的护肤品添了一套清爽保湿的,衣柜里多了两套材质清凉细腻的短袖睡衣。
可是关于他的东西,一件也没有看到。
她发疯一般找遍每个角落,却看到了一间从来没有见过的房间。
这间房子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已经记不清楚了,现在俨然成了一间婴儿房。
一间她梦寐以求的婴儿房。
粉蓝色的主色调。
“墙纸就用粉红色的好了!……不行,万一是男孩子,那还是粉蓝色吧,男孩女孩都合适!”
婴儿床上憨厚可爱的彼得兔玩偶。
“小孩子总要抱些布娃娃……那就彼得兔好了!”
柔软舒适的泡沫软垫。
“一定要铺点地毯什么的,我不想我女儿身上有一丁点儿疤痕。”
轻轻一碰就摇摇晃晃的小木马。
“对了对了,还有那种自己组装的,雪白雪白的很漂亮的小木马,别的玩具可以没有这个一定要有,我小时候梦寐以求的!”
……
她天马行空的胡乱构想,他每一个细节都记得,都认认真真地去把它实现。
他是笨拙不懂浪漫的人,不会弄什么烛光晚餐,把戒指藏在冰激淋里求婚这些能让女人怦然心动的把戏,更不会说那些甜腻到掉牙的情话哄她开心,却总是很努力地实现她的每一个心愿。
“辛愿,”顾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脸色发白地将一只文件袋递给了她,“我找到了这个……”
辛愿颤抖着手接了过来,不出她所料,是离婚协议书,他已经签好了字,日期是一个月之前。
一个月之前。
那时候他还说,等孩子生下来就和她结婚,他只敢那样幻想而已,怕是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成真。
更早的时候,他曾经想要告诉她当年的事情,但是她没有听,他的煎熬和绝望也许从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他有多么绝望,又有多么渴望,才会一边说着要和她结婚,一边却准备好了离婚协议书。
他一个人,在她不在的时候,独自添置那些家用物品,独自布置这间婴儿房的时候,是不是又欢喜又难过呢,可是她回家之后,他却又把一切都藏得那么好,她一点儿异样也瞧不出来。
她的小白兔,那么没有安全感,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战战兢兢,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吓跑的,她却还是没有看好他。
他那么乖,真的跟只兔子一样不声不响,每天默默地把所有事情做好,在沙发上留着盏灯等她回来,一看到她进门就弯着眉眼笑,软软糯糯地喊她的名字,一天又一天,一直这样等她,她习以为常,甚至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不在了会是怎样。
原来,是生不如死。
—
辛愿再也没有找到唐砚之。
当一个人刻意躲着你的时候,你真的再也没有办法找到他。
不知道是第几天,仍旧没有他的下落,辛愿待在那间婴儿房里,手上带着一串精致好看的手工链子,抱着一只彼得兔玩偶,视线呆滞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因为这样看久了,就能看到他了。
有时是看到他坐在地上组装小木马,有时是看到他在墙边贴墙纸,更多时候,是看到他对着她笑,说小愿生日快乐。
可是她只要想碰一碰他,他就不见了。
她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紧怀中的玩偶,眼泪疯了一般地流:“砚之,你在哪里啊……”
他身体那样不好,要分娩了,她还欺负得他那么难过,他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办。
她光是想想就要发疯,想掐死自己。
可偏偏还有人有闲功夫让她吃饭。
“多少吃一点,不然怎么有力气找他呢。”顾昀将一份饭菜放在她身边。
“你出去。”辛愿将脸埋进彼得兔怀里。
顾昀咬着牙固执地道:“你吃完饭我就走。”
辛愿仍旧不抬头看他一眼:“我每一次看到你,都想杀了我自己。”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种诡异的平静,顾昀脸色瞬间惨白。
他僵硬地坐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她身边:“陈硕和我说了一些事情,我想你也应该要知道,给他打个电话吧。”
他说完,就撑着膝盖起身走了出去,倚靠着门口旁的墙壁,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听着辛愿从冷淡颓废到歇斯底里到声嘶力竭。
“我就没相信过他会做那些事情!为什么你会相信!”
“你明明知道的…他对你的信任比我多一百倍…很多不敢跟我说的话,他都能跟你说的!”
“为什么不相信他…为什么啊……”
辛愿这几天除了找唐砚之,别的什么事情都不管,根本不搭理她和顾昀的“绯闻”究竟怎么样了,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小白兔有多么委屈,连在陈硕那里都受了委屈。
可悲的是,他自己不会觉得委屈。
他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可偏偏就是不知道委屈,也不知道辩解,更不知道记恨。
他哪怕懂得这三项当中的任何一项,都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
陈硕说,以他的性子,离开不是因为怨恨任何人,只是因为原谅不了自己犯的错。
因为他真的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错,是他害得她和顾昀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害得她精神崩溃生活混乱,他活该承受,他没有资格再留在她身边,他甚至要为莫须有的罪名,拖着那样沉重虚弱的身体,去和恶人周旋,还顾昀和她的名声清白。
很多事情,从来就不是他的错,可是他开口就是对不起,因为太害怕失去了,怕一点点小小的差错都会让他失去珍爱的人,所以每次都说着对不起,然后竭尽心力地去补偿,对方哪怕对他微微笑一下,他就能满足得像个吃了糖的孩子。
可惜那些人,包括她在内,从来就没有人护着他这份小心翼翼的心意,都当做理所应当,甚至无情摔碎。
他给出去的那么多,想要的只有一点点,少得可怜,他却连开口要都不敢的一点点。
是,他是个傻子,哪怕没有一个人责怪他,他也原谅不了他自己。
可是又是谁,连这样的傻子都要欺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