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啪”的一声,头顶洒下明亮的灯光。www.dizhu.org
程斯年打开灯走进病房,先是扫了眼满地狼藉,随后视线挪到白曦曦沾满血迹的病服和明显被勒红的脖子上停留片刻,神色自若地摁了下墙面上的呼叫铃。
白曦曦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他,重新裹紧身上的被子,“程医生?”
“嗯。”程斯年应了一声,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跟我去处理一下伤口。”
语气十分平和,甚至有点温柔,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白曦曦看着面前这只干净漂亮的手,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别扭。方才那女鬼说她有精神病,脑子不太好使,看来不是虚言,程医生分明没有把她当作普通女子看待,倒像在看一个傻子。
她绕过那只手,裹着被子爬下床,也不穿鞋,就这么光着脚往外走,“带路吧。”
程斯年收回手,神色如常应了声好,弯腰将床底下的毛绒拖鞋提起来放到她脚下,“穿上。”
她盯着毛绒拖鞋看了一会儿,琢磨了一下,探出一只脚踩进鞋子里,余光看见程医生没有反应便知道自己穿对了,于是放心地穿上另一只拖鞋,软软的毛绒拖鞋踩在脚下非常舒服,和她往常穿过的木屐很不一样,走起路来轻飘飘没有一点声响。
“你今天很乖。”程斯年淡笑了下,转身出门,双手插兜走在前面,步伐不紧不慢。
白曦曦目光微闪,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被人当作傻子对待的感觉……很奇妙。
两人刚走到拐角处便撞上两个衣着古怪的女子,白色褂子白色尖帽,怎么看怎么怪,听声音应当是之前将她从地上抬起来的两位。
“程医生,发生什么事了?”那两名女子皱着眉瞧了她一眼,“白小姐又发病了?”
“我带她去处理伤口,你们让护工把房间收拾一下。”程斯年没有回答她们的问题,简单吩咐完就领着白曦曦回了自己办公室。
白曦曦一路都在观察周围,这里的房屋样式与大楚大相径庭,应当已经不在大楚境内。听这些人的口音,也陌生的很,可惜那红衣女鬼什么都没说就跑了,明晚定要抓住她问个明白。
办公室很宽敞,分为内外两间,外头放着办公桌和书柜,桌子上摆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程斯年三个字,应当是程医生的大名,里头则摆了一张病床和药品架子。
程斯年到里头打开灯,让她躺到病床上,一边戴手套一边问道:“脖子上的勒痕痛不痛?”
“不痛。”白曦曦依言躺平,摸了摸脖子问,“这里可有正阳水?”
正阳水是净煞佳品,鬼怪留下的伤用寻常药物无法彻底治愈,必须用正阳水擦洗方可拔除鬼怪的印记。www.dizhu.org他们干天师这一行的,难免要和鬼怪打打杀杀,是以人人都会随身携带一瓶正阳水备用,用完了也可随便找家医馆买,医馆内通常都有售卖,只是效果不如天师联盟自制的好。
这里是医馆,应当有正阳水。
程斯年正用镊子夹了颗酒精棉擦拭她手背的擦伤,“正阳水?”
白曦曦看了他一眼,尽量使自己的口音向他靠近,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就是每年五月五日正午采集的泉水,有的地方会加入艾草浸泡,又名午时水或龙目水。”
程斯年慢条斯理处理她的伤口,垂着眼眸波澜不惊地说:“哦,我办公室就有,你乖乖配合不要乱动,伤口处理完就拿给你。”
白曦曦不疑有他,安心躺着任由他摆弄,药水擦拭在伤口处时激起一阵阵刺痛感,她全然不在意。
小时候跟着师父抓鬼受的伤比这严重得多她都能咬牙一声不吭,这点皮肉伤不算什么。
处理完手臂和脖子脸部的伤口,程斯年去外头拿了瓶矿泉水过来,用一种哄骗小孩子的语气对她说:“奖励你一瓶正阳水,晚上只能喝两口,多了我会没收。”
“正阳水不可入口。”白曦曦只当他不懂,随口解释了一下。
她接过矿泉水瓶打量片刻,研究了一会儿成功打开瓶盖,倒了点水往脖子上涂抹,伤口毫无反应。
白曦曦:“……”
被骗了。
*
被送回病房时,白曦曦还在努力争取,“程大夫,我的伤必须要用正阳水才能痊愈,如果医馆里没有,你帮我联系当地的道观或天师处,我真的非常需要,不是闹着玩,也没有发病。”
程斯年温和地笑,“好,明天我帮你联系道观。”
白曦曦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眼前这张笑脸十分俊美,嘴角眼尾的弧度令人感到舒适,好像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她知道这只是表象,这人不久前才骗了她,被戳穿后还若无其事哄她回去睡觉。
“你如果再骗我。”她想了想,低声威胁道,“我就招来厉鬼纠缠你。”
听他的脚步声就知道他身无内力,又不知道正阳水,想必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没有不怕鬼的。
程斯年从善如流,“嗯,绝不骗你。”
白曦曦这才安心去睡。
本以为会睡不好,没想到一夜无梦到天亮,她的魂魄与这具躯壳竟意外的融洽。
她起床走到窗边观察,昨晚光线太暗无法看清,现在天大亮了窗外的景物便一览无余。窗玻璃上的召魂符已经被擦洗干净,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远处隐匿在层层云雾中的青翠山峰,还有楼下景致优美的花园。
倒是个好地方。
白曦曦站在窗后欣赏了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两个身穿白褂子头戴白尖帽的女子推门进来,与昨晚走廊上碰见的那两位一模一样。
想来是这家医馆的统一服饰。
“咦,白小姐,今天这么早就起啦?”其中一名女子推着一张三层的小桌,底下四个轮子轱辘轱辘转,十分轻便。那女子将小桌停放在床尾,揭开盖子,“今天厨房给您准备了爱吃的蛤蜊蒸蛋和松茸煎饼哦。”
另一名女子则替她摆好洗漱用具,站到她身旁毕恭毕敬地说:“白小姐,牙膏按照您的要求换成玫瑰味了,请您享用。”
两人胸前都别了一枚小牌子,分别写着李霖霖和季郁香,应当是她们二人的姓名。
白曦曦转身看她俩,她们脸上的笑容与程大夫十分相似,温和有礼,似乎很亲切实际却格外疏离,看着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唯一不同的地方大约是程大夫生就了一副好皮相,一举一动浑然天成不像她们这般刻意。
白曦曦在大楚是赫赫有名的鬼才天师,从小跟在国师师父面前学习,如果没有这次的意外,她本该成为金牌天师然后再等个几年继承师父的国师之位。虽然抓鬼降妖的过程很苦很危险,但她一直过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平日起居就有六个丫鬟伺候。因此面对这两人一丝不苟的服务,她非常适应。
原主的家境应当不太好,身边只有两人伺候。且这两人还是医馆的,并非她私人所有。
洗漱换衣,吃完早饭,她准备出门晃一晃,看看能不能收集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白小姐,您要去哪里?”李霖霖紧跟着她,寸步不离,“舞蹈室已经收拾干净,熏了您最爱的茶花熏香,您想去练晨功么?”
原主会跳舞。
白曦曦默默记下这一条信息,说:“我想去花园晒太阳。”
没有正阳水,只能多晒晒阳光驱除厉鬼留下的印记。
对了,正阳水,不知道程大夫联系道观了没。
她脚尖一转,改变路线往办公室方向走去,“程大夫来了吗?”
李霖霖:“现在还不到医生的上班时间,程医生应该还没来。”
走到办公室门口一看,门反锁着,果然还没来。
走廊上人渐渐多起来,有两个穿着跟她身上一样衣服的人从房间里出来,应当也是这里的病人,他们身旁各自都跟着一名医馆人员。其中一个病人坐在轮椅上,一条腿包扎的跟桶似的翘在那儿,一头紫毛炸开,神情嚣张,浑身透着股不好惹的气息。另一个病人和她一样,都是脑门受了伤,头包得很严实,只留两只眼一张嘴和一对鼻孔在外面。
两人似乎不对付,时不时往对方身上甩眼刀,嘴角挂着奇怪的冷笑。
她看了一眼转身正要离开,有人喊她:“哈哈,白小姐看到未婚夫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以后都是一家人,这么冷酷无情多不好啊!”
未婚夫?
白曦曦回头看去,说话的是那个头包的认不出模样的病人,此刻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扶着腿笑得直不起身,一边抖一边断断续续说:“霍延,白大小姐跟你多配啊,一个脑子有问题,一个腿脚不好使,各有所长。以后无聊了,她还能给你跳舞解闷,哎你家里考虑的很周到嘛……”
“吴飞宇,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老子坐轮椅也能干翻你!”霍延气得跳脚,抬起剩下那条没受伤的腿踹了出去,吴飞宇光顾着笑没来得及躲,被他踢到下身重点部位,顿时捂住下面鬼哭狼嚎。
走廊上一阵鸡飞狗跳。
白曦曦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等那两人被各自的医护人员带走,这才收回视线下楼去花园,那所谓的未婚夫从头到尾没看过她一眼。
坐在花园长椅上,她舒展开筋骨仰头靠着椅背,享受早晨阳光的亲吻。
花园里有不少出来透气的病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他们行动迟缓,神情或呆滞或迷茫或冲着空气愤怒碎碎念……总之看着都不太正常。
她来回观察了一圈,问李霖霖:“霖霖,我得了什么病?”
李霖霖惊讶地看了看她,“白小姐……”
“怎么,不能问?”白曦曦眯着眼,淡定地晒着太阳。
李霖霖重新挂上温和可亲的笑容,“您忘了么?您年初入院的时候被确诊为被迫害妄想症和焦虑症,最近好转很多,过段时间或许就能康复出院了。”
病名竟如此怪异,闻所未闻……不过听着似乎不是疯癫痴傻之类的病症,难怪家里能为她定下一门亲事,不知她与那瘸腿未婚夫是什么情况,平日有无来往。
白曦曦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儿李霖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小姐,我们回室内吧。您的伤还没好,而且晒久了皮肤会缺水长斑,影响您以后的舞台妆容效果。”
她摆摆手无声拒绝。
红衣女鬼留下的印记还未完全消除,她得多晒晒,否则回室内会很阴冷。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睁眼看去,程斯年披着一件白大褂,两手插兜走过来,阳光下琥珀色眼眸更显得浅淡。
“我帮你联系了当地最有名的道观,他们有正阳水,下午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