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A市的民风,越苏就是一声叹息。
这地儿最喜欢看热闹,有好,也有不好。
好的自然是有人情味。
比如三路公交车终点站,常年站着个傻子,不爱穿衣服,但也没什么坏心,不骚扰小姑娘,不吓唬谁,就是整天站那儿傻乐。旁边派出所给买了几次衣服,每次不到半天又没了,基层警力本来就不够,见他不惹事,就不怎么管了。
后来有天这傻子吓到了某个混社会老大的小情人,拉进面包车就不见了。放在其他大城市,这就是个掀不起波浪的小石头,但放A市,那可是大事。
傻子不见的那几天,成打成打的人上警察局报警,大家都爱看热闹爱管闲事,这傻子大家看都看出感情来了。
警察局把傻子找回来之后,傻子就接着站在公交车终点站,这次倒不脱自己衣服了,一件单衣,照样傻乐。
不好的就是什么热闹都看,有点吃人血馒头的意思。
比如这医闹吧,以前大家就差端个板凳抓把瓜子坐医院门口了,这几年自媒体兴起,才好一点,很多人选择在家看直播了。
现在想都不用想,阳光医院前面肯定是满坑满谷的人和自拍杆。
越苏临要上车,又有点害怕。
肖渊这是离死差一步,那位大师说是木兰姐命格比他高压住了,但是她越苏可压不住啊,现在和他一辆车去医院,路上出个车祸一起死了,这找谁说理去?
越苏扫了一眼客厅,沙发上一左一右坐着千古才子和汉末幼帝。
千古才子对通关了的游戏失去了兴趣,正襟危坐地在看《仙剑奇侠传3》,边看边笑……越苏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已经可以预见到最后几集唐叔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了。
小皇帝专心致志在拼拼图,游戏机放在一边充电。
唐叔虽然名气大,但真论起来,其实特别倒霉,他晚年有首诗写“三日无烟不觉饥”,翻译一下就是“老子72小时没东西吃了,可是我不饿,真的不饿”。
至于小皇帝……
越苏想了想自己14岁的时候游戏打到一半被喊出去是什么心情,就没喊他。
她转身对肖渊说:“你等会儿。”
然后蹬蹬蹬上楼,敲了敲书房的门,打开门探头进去问:“信哥信哥,你有空陪我出去一趟吗?”
货真价实的大将军!木兰姐追封的将军都行,没道理他不行啊!
唐叔来这儿第二天就把头发给剪短了,信哥也无可无不可跟着一起剪了,只是小皇帝一直保留了披肩长发,好在他小,大家都以为是个正常的中二少年,没人太在意他。
他端坐在书桌前,用毛笔在边看书边记笔记——他一直用不惯钢笔,所以还在用毛笔——听见越苏的声音,抬头看她,手腕上没收力,因此笔尖滴墨,晕开一圈浓重的墨色。
“有空。”他答应一声,把笔收好,起身就跟着来了。
他们上车之后,肖富二代风驰电掣往医院开了,信哥端正地坐着,不怎么说话。
其实越苏能理解。
要是她被自己跟了超久的老板给一刀捅死了,她也抑郁。
说起来信哥和木兰姐不愧是以前穷过的人,特别机灵,木兰姐几天就摆弄明白了家里所有家具,甚至能早上起来给大家做早饭。
而信哥则试图搞清楚每样东西的原理,这几天他在看《人类简史》,很酷很人文主义。前几天他可是捧着本《家电维修手册》和工具箱在鼓捣,越苏特别提心吊胆,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折里头了,家用电路是能弄死人的。
不过她想多了,信哥比她聪明,反正现在他用烤箱比越苏熟练多了。
到了医院,果然看热闹的直播的拍短视频的已经齐活了,里三层外三层,门口有块白布,写着个大大的“冤”字,白布下边设了个小灵堂,摆着张黑白照片。
他们仨装作是病人家属进了医院,发现门诊已经被砸了,一具小棺材停在里面,一群人在里面哭天抢地,但凡有医生要往里走给人挂号就往人家身上扔鞭炮。
肖富二代大概是第一次在新闻以外见到这样的场景,很是疑惑地问:“他们要是真的占理,为什么不走法律程序呢?就算没钱也有免费的法律援助的啊?”
越苏小声地说:“那要是他们不占理呢?”
肖渊睁大眼睛:“不占理他们闹什么?”
倒是信哥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占理才要闹啊。”
肖富二代皱着眉头看了看乱哄哄的门诊部,绕了过去。
他想找医院主任查一下监控,但是现在所有院领导都忙得焦头烂额。医闹的气焰太嚣张,偌大一个医院竟然没人敢穿白大褂——
阳光医院的住院部上次才被医闹砸了,现在还在施工重建呢,这边又医闹闹上了,医院里闹事的、装修的、维护秩序的乱成一团,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医生。
不知道是不是医院自己弄乱了指路牌,故意误导医闹,他们按照医院的指路牌找去院长办公室,竟然来到了神经科,有个穿着病号服没牙的小姑娘还扯着肖富二代的衣角,甜甜地笑:
“大哥哥,忌日快乐啊!”
肖渊被她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胡乱挣脱她的手,赶紧跑了。
正走投无路,越苏忽然一个错眼看见有个娇小的姑娘往医院门口走,看着眼熟,似乎是上次给木兰姐做雾化的护士,赶紧上前拦住她,也是急了,抢先一句:
“您是雾化室的护士吗?”
护士小姐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说着就挣开她的手快步要走。
越苏哭笑不得,连忙说:“我不是医闹,我是来找人的,我姐姐上次来这儿看过病,今天又来了,但我们找不到人,现在外面又闹得厉害,怕她出事。”
护士小姐这才半信半疑地停下来看了她一眼:“你姐姐是谁啊?长什么样啊?有照片吗?”
越苏:“……”
越苏:“……没有。”她才想起来自己手机里根本没有木兰姐的照片。
护士小姐听见她这话,又警觉起来,搪塞两句就要走。
“我有。”肖富二代忽然插话,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两下,递了过去。
越苏:“……”
她看了一眼,发现拍的是木兰姐在输液的样子,她仰着头看输液瓶,虽然是偷拍,但拍照的人手非常稳,照片清晰度很高。
她和信哥交换了一个眼神,内心里隐隐有一种“我家白菜有猪觊觎”的微妙感觉。
“啊,花小姐啊。”护士一看就认出来了:“你姐姐是她啊!见过她挺多次了,心肠可好了,现在应该和安护士待在一起,好像你们上次点滴做档案的就是安护士。”
哦,越苏想起来了,安护士就是上次在医院门口被医闹拦下来的那个好心护士。
护士又叮嘱了一句:“你们找找看,外面医闹的正在找安护士呢,门都堵着不让出去,她应该脱了白大褂藏哪儿了。”
这不约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越苏正要沮丧,旁边信哥提醒了一句:“如果你是这个安护士,你会往哪藏呢?”
越苏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女卫生间!”
越苏:“……”
肖渊把自己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抓:“走吧,去找人。”
他被这群医闹搞得火大,本来多简单一个事情,放平常播个找人的广播就行了,现在就算找得到人播得了广播,正陪在安护士旁边的木兰姐肯定也不会离开。
“我本来是要去接家里的一个世交的。”肖渊边上楼梯边叹气:“他在国外长大,普通话都不怎么会说,现在直接放了他鸽子,指不定回去他要怎么说我呢。”
看来富二代的烦恼也很真实很具体啊。
三楼在装修,一群民工正蹲那儿抹水泥,越苏想肯定不在这层楼,就径直往上走了,结果走半天回头一看肖渊停三楼了,正惊疑不定地往民工那边张望。
越苏心里咯噔一下,匆匆拉着信哥跑下去,生怕看见木兰姐蹲在那一群民工里。
好在不是,他们还在楼梯上的时候,肖渊就叫出了声:“Caden,你在这儿干什么?”
越苏:“???”
只见那群民工里豁地站起来一个皮肤黝黑,穿着件迷彩图案松垮冲锋衣的小哥,张嘴一口标准的英语:“肖渊?你来救我了!”
越苏:“???”
黑皮肤小哥和肖渊你来我往地用英语沟通了几个来回,越苏才逐渐听懂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黑皮肤富二代在国外是个医生,初来乍到,约好的世交放了他鸽子,他就让司机开到最近的医院,想看看中国同行的水平。
结果进楼道之后,碰上医院装修的包工头正在巡查有没有人偷懒,一眼看见穿着“迷彩服”皮肤黝黑的这位Caden小哥,以为是自己手下的工人,骂骂咧咧地把他拽回去干活。
黑皮肤富二代普通话不好,包工头说方言,两个人磕磕巴巴鸡同鸭讲,黑皮肤富二代看他那么凶,以为是绑架的,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就乖乖跟着走了。
不过包工头还挺有人情味,拽回去碰上午饭时刻,还分了Caden小哥一份盒饭,让他坐在民工堆里吃。
解释清楚后,黑皮肤富二代特别委屈:“这是巴黎世家的高定!哪里像民工迷彩服了!”
越苏缩在信哥身后笑得一抽一抽的,她还在努力忍耐,觉得笑出声来不太礼貌,结果肖渊笑得比谁都大声,还硬拉着包工头和Caden小哥合影。
背景是医院废墟一样的住院部,肖渊挪了几次位置,都觉得采光不好。
其实越苏觉得……主要是因为Caden小哥太黑了……
说句实话,要是她在路上遇见这位富二代,她也觉得他是民工……
肖渊又换个位置,这次他挪到了被拆掉玻璃的阳台边缘,阳台旁边就放着脚手架,他笑得贱兮兮的,金丝眼镜都挡不住那种“这件事我要笑你半辈子”的幼稚劲。
越苏忽然心头一跳,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脚手架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往肖渊的方向撞去。
他身后就是没有遮挡的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