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哗啦一下把被子掀开, 坐了起来。
她刚才在被子底下蹭来蹭去, 衣服领口难免松动, 没有束起来的长发因为静电略显蓬松, 因为背对着唯一的光源,肖渊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得出来她和另一个人坐得很近,似乎……
似乎是刚从他腿上爬下来。
肖渊觉得室内的尴尬都要凝结成水滴下来了。
他在内心疯狂唾弃自己丰富的联想能力, 为什么大晚上看个直播平台运营报告都能够联想到烟草?要是不联想到烟草,怎么会出来找打火机?要是不出来找打火机,怎么会……
早知道就听木兰的早点睡了!迟看一天报告那家直播又不会倒闭!倒闭了又怎么样!反正他们家股份又不是很多!
越苏哪知道他内心戏那么丰富,把自己蹭得有点乱的头发往耳后一别,发现自己和韩信坐得太近了,赶紧往旁边让了让, 极力绷住表情, 轻咳一声“我们确实是表兄妹啊。”
肖渊看见她欲盖弥彰的动作, 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接受的伦理观教育在滚筒洗衣机里被甩了几十个小时,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接受“真爱无罪”这四个字, 又忍不住问“……你和信哥不是差十三岁吗?”
越苏“是啊。怎么了?”
肖渊又把自己接受的婚恋观教育扔进了碎纸机,转而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木兰他们知道吗?”
越苏“……”
越苏扶额“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们俩……没什么,我们只是在……”
她话说到一半, 想起来不能对肖渊说实话, 只好硬着头皮临时胡扯“我们只是在……探讨当代政治经济关系。”
肖渊“……”
肖渊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倒退了几步,语速飞快地说“所以木兰他们不知道是吧?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说完朝他们坚定地点了点头,表明完自己的决心,直接快步回了房间,把房门给关上,再啪嗒一声,锁上了。
越苏“……你觉得他信了吗?”
韩信“……”
韩信“真话吗?”
越苏“不,谢谢,听真话就不问你了。”
韩信“……”
韩信“我觉得他信了。”
越苏呼出了一口气,把刚才的一切都丢进记忆深处,拒绝继续回想,反正她已经解释过了,肖渊怎么想属于不可控因素。
她又奇怪道“他刚才怎么认出我来的?”
韩信站起来,把那床被子抱到一边,提示道“……你的指甲。”
越苏“唔”了一声,低头去看,才想起自己涂着艳红色的蔻丹。离夏天过去已经很久了,这几个月足部皮肤甚至没有见过太阳,在不太亮的室内白到发光,足面皮肤如同高山积雪,好像转眼就要融化。
她小声说了句“眼真尖。”跳下沙发,依旧赤足跑去拿塑封套。
她走动起来,雪白就隐没在略长的冬裤下,再看不真切了。
越苏收拾好床上用品之后,就和韩信一起出门了,已经很晚了,路上看不见人影。
“信哥最近在看什么?史书看到哪儿了?”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沉默过于诡异,随口问道。
“看到东晋陶潜了。”他说。
“写《桃花源记》的诗人!”越苏感兴趣地说道“他写过很多山水田园诗诶!”
“只是随便看看,当散心的。”韩信说“《桃花源记》还没通读,最近刚看了《闲情赋》。”
越苏并没有看过陶渊明的《闲情赋》,便没有接他的话,又把话题带开了。
烧烤大叔的屋子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越苏开门进去,发现几位刺客大哥都坐在桌子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说话,诡异地沉默着。
这就有点恐怖了。
不仅恐怖,还挺哲学的。春秋战国时期打扮的刺客,沉默地围坐着桌前,桌子上摆着几个空落落的食物盒,就这么拉哪个展厅去,随便取个名字“他们咽下塑料做的月亮”,绝对吸引眼球!
见越苏进门,他们才整齐地看过来。那是什么样的眼神?越苏只觉得他们死死盯着自己,可是真要看过去,又没人在看她。她心里怕得紧,仿佛踩在高空窄桥上,心想还好拉着信哥来了,不然这几位大哥随便找个角落把她埋了她保证全程都不敢吭一声。
当然,后来她发现是因为这几位刺客大哥都有点散光啦……
越苏冲他们笑了笑,指着几间卧室说“地方不大,请各位将就一下。”
烧烤大叔应该是特别喜欢俄罗斯套娃,他的屋子里套间极多,越苏数了数,三个小套间一个主卧,不仅能住下,还有多。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既然是套间,那么必然有人要合住,虽然不是一间屋子,但也只隔着扇小门。
这怎么分呢?
越苏正发愁,就听见韩信问“几位互相认识吗?”
这么一问,越苏才知道几位刺客虽然生卒年错开了,但其实年份靠后的基本都认识自己的前辈。
比如那个喜欢砍侍女手讨好别人的太子丹,就曾经用曹沫刺杀齐恒公的成功案例来说服荆轲加入刺秦。
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越苏知道信哥因为待的年份太靠前,这些日子一直在恶补自己之后的历史。但这几位刺客可都比他早上几百年,说不定信哥做游侠的时候,还把他们其中某位当做过自己偶像。
信哥在帮他们互相熟悉,越苏巴不得没自己的事情,愉快地充当了一块背景板,把房间收拾好了,再一人续一杯热水,差点抱着膝盖和几位刺客一起听信哥讲故事。
几位刺客到底出生年份相差不大,还是能够一起聊聊春秋战国那些事,就是聊得……不太开心。
比如几位刺客在行刺之前都混迹于市井,还都当过屠夫,这就有很多共同语言了,虽然血淋淋的,但也算相谈甚欢。
越苏甚至知道了陈蔡美女极为出色、宋国王室热爱乱搞,然后大家都喜欢嘲笑经常逃跑的楚国人。
除了后来被刘邦改封为楚王的韩信没怎么说话,到这个地方大家还是都挺愉快的。
然后聂政忽然问他甘愿毁容挖眼也要保全的姐姐最后怎么样了?
比他晚了几十年的荆轲告诉他“你姐姐不远千里去你被暴尸的韩国街头辨认,很轻易就认出毁容的尸首是你,趴在你尸首上大哭,公布了你的名字,不愿让你的名声埋没,随后就悲痛过度死去了。”
没来得及阻止他的越苏“……”
怎么安慰嚎啕大哭的彪形大汉,敢杀人敢给自己毁容的那种,急在线等。
越苏手足无措地给他递纸巾,但是聂政大哥人长得高大,眼泪也大,像石子似的,越苏被他的眼泪砸了几下,疑心自己的手背要被砸穿了,看周围一圈大男人谁也不像是会安慰人的样子,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上。
“聂政大哥,”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
谁知她这话一出,聂政大哥抬起他那刀痕累累的脸,眼里还含着泪水“既然我能来你这儿,我姐姐什么时候过来啊?我生平欠她的太多了,要是再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对她呜呜呜……”
越苏为难地说“这我也没办法……谁能过来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聂政大哥含着泪水点头,也不再缠着她,把身子转过去自闭了。
越苏觉得莫名愧疚,眨巴眨巴眼睛,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是又想不出来。
“士为知己者死,自己选的路,何必后悔。”韩信摇摇头,开口说道“你姐姐是刚烈之人,她肯定不后悔为你而死,这件事情里没人后悔,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一边长得像死侍的豫让眯着眼睛“士为知己者死……这话不错,是谁说的?”
越苏小声地说“……就是你自己说的啊。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说完这话,就去刺杀了赵襄子。”
豫让一脸严肃“这样的吗,我还说过这么有文采的话。”
越苏“……”
所以死心眼的豫让还记忆力不太好吗?
总之在场面失控之前,信哥及时终止了这次以熟悉大家为目的的夜谈会,让越苏进房间去玩手机,他要教一下现代服饰的正确穿戴以及浴室的用法。
越苏自然求之不得。
三个套间,她进了靠门那个套间的卧室,刚洗漱完,看见肖渊发了消息给她。
这就奇怪了,肖富二代和她的消息记录里基本全是转账与红包,他们俩没什么共同爱好,性格也不太合,向来是纯洁的金钱关系。
她点开一看,发现肖渊是转了几条聊天消息给她。
肖渊老一辈人有时候也说得挺对,我爸妈都觉得还行
再一看那几条头像是风景照,昵称是“人在旅途”“上善若水”的老年人聊天记录。
男儿当自强听说欣欣和她母亲那边的表哥在一起了?近亲结婚不是犯法吗?
人在旅途老肖你瞎说什么,这种事情有什么犯法的。我看人家小伙子挺好的,自己日子过得开心比什么都好
上善若水就是,欣欣结了婚在外面买个房子,谁知道他们小俩口是什么关系,再往前推几十年,欣欣就该嫁给人家小伙子
人在旅途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对了老肖你那套三环的房子还在吗
越苏“……”
越苏欲言又止。
肖渊对了你们结婚的时候,要是想在外地买房子的话,尽管来找我!
肖渊我家别的没有,楼特别多!
越苏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都没想出回复什么好。
她正迟疑着,忽然韩信敲了敲门,问“苏苏,我可以进来吗?”
越苏不知怎地觉得不好意思,想要把手上攥着的手机收好,但是动作一快就乱,没抓稳,手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苏苏,怎么了?”门外的人语气急促地问“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