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坐在楼下客厅里, 温度高,她把外套脱了, 现在身上只有一件薄毛衣, 浑身散发着米酒的清香, 表情懵懵懂懂, 被他抱在怀里也没觉得不对,依旧继续着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没有字呢?”
韩信终于确定这姑娘醉得彻彻底底,扶她站好,答道:“因为父母去世的早, 家里没有长辈, 没人给我取字。”
越苏被他带着走向自己房间, 就算醉的脑子都不清醒, 还在出于本能安慰他:“没事,我也没有字。”
韩信打开她房间的灯,哄她道:“去睡吧。”
越苏知道自己躺下了他就要走, 磨磨蹭蹭地不愿意脱鞋上床, 小孩子脾气起来了, 声音娇软:“不想睡。”
韩信无奈道:“刚才不是答应了小小的吗, 去睡吧, 待会儿再起床喝点醒酒汤。”
越苏不知怎么,这一刻倒脑子灵光起来:“小小本意不是让我睡觉的,她只是怕我闹,你和我聊天也是一样的。”
韩信没法反驳,拉了把椅子坐下:“那你想聊什么?”
越苏“嗒嗒嗒”跑过去把房间门关上, 把自己房间里的小空调打开了,最后把窗帘一拉。
她房间不大,又满满堆放着书籍和历年生日收到的手工艺品,顿时显得逼狭起来。
越苏房间里还铺着地毯,虽然不太厚,但足够她把拖鞋踹掉,只穿袜子在上面行走。她跪坐在床头柜前,翻了半天,找到一本很旧的蓝色相册,献宝一样递给他:“我们看照片吧。”
她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韩信原以为她会坐在床上,现在见她盘腿坐在地毯上,也就把椅子放回了书桌前,也盘腿坐在了她身边。
“喏,我小时候长得可漂亮了!”她喜滋滋地翻到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上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蓬蓬裙,眉心点了一点红痕,睁着眼睛看镜头,真当得起一句“美人胚子”。
“后面越长越难看了……”越苏小声嘟囔了一句,“都不敢和偶像合影,怕显得太难看。”
“哪有难看。”韩信作为一个终极直男,完全理解不了她的烦恼,“你很好看的。”
“真的吗!”越苏惊喜道,“你真的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真的。”韩信答道。
“那我待会儿一定要去和周都督合影。”越苏一字一句,说的认真极了,“我整个十五岁都惦记着去探望他的墓地呢……”
韩信:“……”
越苏翻着照片,絮絮叨叨:“我还记得好多……周瑜字公瑾,庐江舒人也。从祖父景,景子忠,皆为汉太尉……瑜长壮有姿貌。初,孙坚与义兵讨董卓,徙家于舒……”
她背得断断续续,但却能看得出来对文本极其熟悉,以至于酒醉之后都能如数家珍。
韩信只觉得百味杂陈,静静着看着她,又想多看看她,又恨不得现在就开门出去。
他勉强劝道:“苏苏,你还是睡会儿吧。”
越苏仰头看他,委屈道:“你是不是嫌我烦?”
韩信:“……”
越苏见他迟疑,更加委屈了:“你就是在嫌我烦对不对!”
韩信百口莫辩:“没有……”
越苏气哼哼地站起来,把相册抢回去,往床头柜里一扔,掀开被子上床:“我睡了,你快走吧。”
韩信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生气了,见她这样,心里有丝意料之中的黯然,走到床头,拿起遥控器,帮她把温度再往上调了几度,温言道:“你醉了,好好休息吧,别说话了。”
不要再说别人了,这样我可以假装这一刻是属于我的。
越苏把头埋进被子里:“韩信,你真讨厌。”
韩信没预料到她来了这么一句,就算知道是醉话,甚至能预料到她酒醒之后会不好意思地来道歉,但依旧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心里很苍白,且无能为力。
他答不上话,心里安慰自己等酒醒就好了,轻手轻脚地往门口走,想开门出去。
他手刚握上门把,身后床上躺着的人忽然坐了起来,气呼呼地说:“我都说你坏话了,为什么不哄我?”
韩信一时捋不清这句话的因果关系,怔了一怔,回头看去。
越苏爬下床,蹬蹬蹬跑到门口来,虽然窗帘全拉上了,但是空调显示温度的图标有些许光亮,他竟然还能看清她的脸。
“你是不是嫌我话多,讨厌我?”越苏逼近,问道。
“没有,怎么会。”韩信被她逼得靠在门上,无奈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哄我?”她气势汹汹的,奶白色的皮肤在昏暗的室内仿佛要融化了。
韩信想这个女人喝醉了真是不讲道理。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才有些艰难地答道:“我……我很喜欢你,没有不喜欢你。”
越苏立刻抢过他的话:“你撒谎,你都不哄我,还说喜欢我。”
不讲道理。
韩信:“那怎么算哄你?”
越苏说:“这都不懂,就是你要喜欢我喜欢的东西,就算你不喜欢,你也要假装自己喜欢,来哄我开心。”
真是不讲道理。
韩信听她这么说,竟然有几分奇怪自己怎么还在这儿,奇怪自己为什么刚才不逃出去,就这么站在这儿让她一刀子一刀子往心里捅。
“不行的,我没有办法喜欢你喜欢的人。”他只是这么说。
他真的完全被打乱了阵脚,竟然说出这么意味明显的话来,脊骨挺直,只等抓个破绽就落荒而逃。
身前逼近的姑娘伸手去抓他的手腕,牵住,捧到胸前,纤细白皙的手指一寸寸贴上去,抬起头,眼睛里竟然有几分泪意:“信哥哥,不可以,你必须要喜欢,求求你了嘛,信哥哥。”
信哥哥。信哥哥。信哥哥。
韩信心慌意乱,想要抽回手,试了几次,她抓得紧,怎么也抽不回来。又被她忽然更改得更亲昵的称呼刺激得呼吸都乱了,不敢看她含着泪意的眼睛,生怕自己就这么答应了,那真是可悲。
可悲到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原本读史书,有文人墨客言必称“红颜祸水”,说女子是祸国的根源。他从来不信在男权社会里,区区几个貌美女子便有这么大的力量,国家兴亡、社稷倾覆的责任,明明白白就该由男子背负。
但这一刻他忽然动摇了,竟然觉得“红颜祸水”的论断不乏有几分道理。
若是她这么含着眼泪,在榻上殷殷切切地求他,别说江山社稷,就是性命都愿意给她。
“去睡吧。”他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到别的词,“睡吧,你醉了。”
越苏甩开他的手,不再言语,转身就走。
韩信不自觉松了口气,忽然看见她的背影,肩膀一耸一耸的,两只手捂到脸上去。
她是在哭吗。
他迟钝地想。
完了。全完了。
刚刚筑起来的一点点防线全部崩塌,廪君搭弓射箭的手垂下去了,铺天盖地的飞蛾蝴蝶,一点亮光也看不见——
韩信快走几步,拉住她的手臂,让她转了转身子,面向自己。
果然已经在哭了。
廪君把自己的弓箭丢进了水里,完了,束手就擒,没有办法,全完了。
韩信拉开她捂在脸上的手,她哭得脸颊泛红,泪水一串一串往下滑。
他抬手去擦她的眼泪,眼泪滚烫,一颗颗好像都砸在心上,像岩浆一样,烧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这颗心是因为她再长出来的,因为她再毁掉也没有关系吧。
他强自冷静,这么想到。
“信哥哥……你不要这样……”她哭得断断续续:“你刚刚还说不喜欢我,你不可以这样……”
韩信愣了愣:“我没有说不喜欢你。”
“你有!”她不讲道理地控诉道:“你刚才说不行,不可以喜欢我!”
韩信试着和这个喝醉的女人讲道理:“我没有,我是说我没办法喜欢你喜欢的人。你刚才就是这么问的。”
越苏的眼泪终于停了下来,只眼角还噙着一点泪意,抽泣着问:“真的吗?我不是问你喜不喜欢我吗?”
“真的。你记错了。”
她立刻破涕为笑,大方地抱住他:“信哥,你真好。”
韩信:……
他真的觉得自己身心俱疲,而且可能脑子有点问题,质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和一个喝醉的女人较真。
韩信也不敢再哄她去睡觉,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又惹得她生气,任她抱着,满怀的温香软玉触感上佳,这么抱下去很好、很安心。
“我好困。”怀里的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依偎在他怀里,可能是刚才哭得头昏脑涨,现在睡意上来了,“我想睡觉。”
“那去吧。”韩信微微用力,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床榻上,坐在床沿,给她盖好被子。
正要收手,帮她压被角的手被抓住,越苏不安分地半撑起身子,仰着脸靠近他,他都能看见她水色的唇瓣一张一合:“信哥,你刚才说喜欢我。”
“嗯,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呢?”她满脸正经,仿佛在提一个十分合理的要求。
“嫌我的床小吗?”
韩信:“……”
“嫌我睡觉不乖吗?”
韩信:“……”
韩信:“没有。”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刚才应该立刻逃走的,他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越苏天真地笑着,往他怀里爬,也不管刚刚才掖好的被子,轻轻一推,把他推倒在床上,伸手去摸他的脸。
韩信喝酒很上脸,现在脸上还都是红晕,摸着热烫,好像……
好像情动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