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她妈妈邀请道, “正好也是饭点了。”
陈齐把他那个巨大的外卖盒子往身后藏了藏。
但是没有任何用。
他妈妈嫌弃地看了一眼没法完全装进盒子,伸出一截的烤串, 催促道:“快去扔了, 好不容易……怎么能让你姐姐吃这些东西。”
越苏为自己家的烧烤说了句话:“其实还挺好吃的……”
“好吃也不能吃啊, 油腻腻的, 多不健康。”她妈妈和颜悦色地说:“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陈齐还要垂死挣扎,试图带着自己的外卖盒降低存在感、原地消失,被他妈妈又瞪了一眼,只好垂头丧气地把还没开封的外卖盒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越苏:“……”
诶!她们家烤鱼真的超好吃诶!
她妈妈兴致勃勃地拦了辆出租车, 带着越苏坐进去:“走, 妈妈带你去吃饭。”
陈齐坐在副驾驶座, 越苏和她妈妈坐在后座。
由于实在缺乏共同话题和生活在一起的经历, 她们俩其实没多少话讲,但是她妈妈不能接受这一点,一直在拼命找话题。
“苏苏啊, 之前你大学谈的那个男朋友在本地吗?要不要一起吃饭啊?”
越苏言简意赅:“分了。”
“分了也好, ”她妈妈笑着说, “现在找对象眼睛是得擦亮点。苏苏什么时候再找一个啊?”
越苏随口答道:“不打算再找, 以后不结婚也挺好的。”
她妈妈惊讶道:“不结婚?那怎么生小孩啊?”
越苏:“嗯……其实我也不太打算生小孩……”
她这个时候已经很谨慎了, 估摸着传统父母的三观可能有所不同,打算立刻转移话题。
但是她妈妈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为什么不生啊?”
越苏含糊地说:“怕以后教育不好,把她教成坏人怎么办。”
“苏苏啊,女人还是要生个孩子才完整的,你不要嫌弃我封建, 但是没有母爱的滋养,你终究没法体验到母亲的伟大。”她劝道:“你以后生了小孩就知道啦,你要爱他、牵挂他,把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奉献给他,在付出中,你就会体验到自己作为母亲的伟大了。”
越苏:“……”
越苏知道自己的表情很不好看,但她懒得管了:“那如果生了不想要呢?又没办法把她塞回肚子里去。”
“怎么会不想要呢。”她妈妈说,“父母天生就是爱孩子的。”
越苏小声地说:“可是你就没要我。”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她的生母干笑了一下:“你这孩子,我只是没空亲自养你,但你这么多年穿衣吃饭,不都是妈妈付的钱吗?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越苏在车里坐着,更觉得局促,小声地说:“你要是介意,可以算一下给了多少,我还你吧。”
“妈妈要你的钱干什么!”她妈妈声音拔高了一点,意识到之后又连忙把声线放缓,“我又不是为了你的钱,再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有多少钱?”
越苏想了想自己的银行余额:“其实还挺多的……”
妈妈没听见她这句话,继续说:“妈妈听说你和朋友住在一起,是不是?你听妈妈一句,别和那些人混在一起,都把你带坏了……”
越苏:“……”
诶,我客客气气地对你,是希望你也客气一点,不是来看你表演什么叫得寸进尺的。
“别说了。”越苏打断她:“司机把车停一下,我要下车。”
“你去干什么?”她妈妈眼看她拉开车门走下去,连忙也跟了下去,声音急促起来:“我是为了你好,真话是要难听一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是我女儿,我难道会害你吗?”
越苏站住,声线平稳,回头对她说:“你不会害我,那又怎么样?这路上走着的所有人,又有谁会害我呢?别说了,可以了,我已经成年了,我们别谈感情了,二十来年我们哪有感情。一定要谈的话,我们谈谈钱吧,这样我活得开心一点。”
她妈妈气结,语气激烈起来:“我知道你怨恨我,怨恨我没把你带到身边养,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啊!不能因为你就毁掉自己的一生啊!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作对呢?!”
越苏被她这话气得冷笑:“好好的?从小没爸没妈叫好好的?我一个人付出了多少代价去长大,你今天还要说是你的功劳是不是?”
她懒得再吵,这么多年她早就死心了,没对自己父母抱有一点点期待,只是头疼这个女人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架要吵。
越苏站在路边随手再拦了辆出租,上车之前对她妈妈说:“可以了,我不想吵架,大过年的早点买票回去吧,我不会和你走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生气的,到家了把鞋一脱,越想越气,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苏苏怎么了?”刘衎训练赛空隙跑到客厅拿零食,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问了一句。
“我真的好烦啊。”越苏抱怨,但只有这一句。
她觉得自己家里这堆破事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说给别人听。
刘衎见她答非所问,知道她不愿说,便也没有再问,只是说:“我看见电视上说这两天城北有个文艺展,苏苏要是实在不开心,要不要出去玩一下?”
越苏有点动心:“是什么主题啊?”
刘衎呆了一下,努力回想:“好像是三国主题吧……”
越苏:“那不如带周都督去玩吧,我顺便把情况给他介绍一下。”
她为昨天醉成那样而感到些许愧疚,而且据她了解,周都督和同时期的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国恨家仇,硬要说,那就是射死孙策的几个刺客。可那几个刺客绝不够格上后世的专门展览,因此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周都督在看家里最近的几张报纸——还是唐叔买的,越苏瞄了一眼,发现头版头条尽是演员丑闻,顿时颇觉不好意思,连忙招呼道:“都督要是想看新闻,待会儿给你买个新手机吧,我们这儿也不尽是这些东西的。”
周瑜并不介意,微微一笑,说:“现在世界很小了。”
越苏不明就里:“啊?”
周瑜一本正经地回忆刚才看到的新词,说:“刚才看报纸上说有个人犯了事,网友把他十几年前做的坏事都挖出来了,世界变小了。我生活的地方世界很大,如果犯了事,换个地方就再也没有人认识你了,又是重新开始。”
越苏笑道:“都督觉得现在更好吗?”
他说:“也不尽然,虽说对大多数人都是有好处的,但总有种局促感,人不是生来就是圣人的。”
刘衎在一边搭话:“前几天不是说有个成名作家被人扒出了小号,十几年发的帖子都被曝光了。”
越苏叹了口气,说:“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
周瑜轻轻“咦”了一声,神情有怀念的意味,对她说:“内子也喜欢读《庄子》,可惜你们没见过。”
“真的吗!”越苏惊喜道。
“是的。”周瑜点头:“她读书爱好与人不同,只可惜……只可惜我没机会一直陪着她。”
他话到此处,忽然目光直接地看向越苏:“请问,我身亡之后,我的妻女境地如何?”
他去世那一年,最小的女儿只有三岁。
越苏对他一生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眼下却不敢说了,把坏消息带给对方,总觉得自己有点罪过,仿佛这坏消息和自己有点关联似的。
长子早逝,次子因罪徙,女儿嫁于太子为妃,具体情况史书无载。
至于那个身影绰绰的江东美人小乔,更是在他亡故之后就再无记载。
他长子周循被誉为“有瑜风”,就是说很像他,娶了孙权与步练师之女孙鲁班。
孙鲁班在他死后改嫁全琮,后来孙权去世,她把持朝野、与权臣私通,政变被流放,是个……很独立特行的公主。
越苏支吾了几句,最后把手机页面换成繁体字,搜出来给他看,自己到一边蹲蘑菇去了。
好尴尬啊……
周都督安安静静地看完,还给她,道了声谢,脸色如常。
唐叔风风火火地进门来,见他们坐在一起聊天,边换鞋边问:“诶你们聊什么呢?”
越苏为了防止大家一起尴尬,赶紧抢先答道:“我们在聊现在世界太小了,随便就能找到别人十几年前的黑料……”
唐叔笑嘻嘻道:“这个啊,这就要从很久以前有个叫袁隆平的人出生讲起了……”
越苏下午和周都督一起去看了那个三国文化展。
“看到记忆被人放在展厅里品评是什么感受呢?”越苏边仰头看,边好奇地问。
“没什么感觉。”周都督诚实地说。
“嗯?为什么?”
他解释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死去的原因,我总觉得前生的记忆并不太亲切……除了一些刻骨铭心的人或事,其余都不太像是我亲生经历过的,就好像是隔着幕布在看一台已经写好的戏。”
越苏心一惊,心想之前木兰姐他们从来没说过这样的情况,可能是他们作为“历史的零件”磨损得并不严重,现在来了个真正问题严重的。
越苏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她对周都督生平极为熟悉,之前被沈静松通知他要来的时候,就仔细想过——
周都督这一生,年少成名,出身世家,娇妻幼子,除了最后死得有点早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憋屈的点,他怎么会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