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匆匆换干净的衣服, 一边听唐一一给她开的现场直播。
她们俩有一个语音房间,以前还是网友的时候, 经常用来开黑聊天, 只要进房间就能听见上麦的那一方的所有声音。
“大家都是苏苏的朋友是吧?”她妈妈问, “我是苏苏的妈妈。”
她这句话刚说完, 越苏就觉得头疼,因为她想起自己没有和苏小小她们提过自己家里的事情,只有唐一一知道一点。
然后越苏听见苏小:“是的,苏苏是个好姑娘。”
“呵呵, 她这个人比较文艺, 比较理想主义, 这么多天给大家添麻烦了。”她妈妈说了一句, 很快就转到正题,“我这个做妈妈的也不称职,对大家一点也不了解, 不知道大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苏小小十分上道:“我是做主播的, 最近想去当个女先生。”
唐叔:“我原来是学写字画画的, 现在在筹备个人电影。”
花木兰:“我是个武术节目评委。”
周瑜:“……嗯, 我是职业火疗师?”
不知道是谁给他写的纸条, 这明显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而且“火疗师”是什么东西啊?!你怎么不写个火系魔法师呢?!
不过好在刘衎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十四岁、一头蓬蓬卷发的刘衎:“我是打电竞的。”
她妈妈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陈齐好奇地问:“职业电竞选手吗?那年薪是不是很高啊?”
刘衎:“没有啦,之前有教练来找我签合同,但是时间都太长了, 就拒绝了,所以现在还没有收入啦。”
她母亲突兀地问了一句:“是苏苏在负担你的上学费用吗?”
刘衎:“啊,我不在念书。”
“你父母呢?不管你吗?”
苏小小连忙打圆场:“小衎父母已经去世了。”
她妈妈立刻把话题挪到苏小小身上,问:“苏小姐,您工资情况怎么样啊?”
苏小小茫然道:“应该挺多的吧,我不知道诶。”
她妈妈:“……”
越苏知道老一辈人对这种新兴的网络职业毫无好感,匆匆套好衣服出来,头发随便擦了两下,跑了出来。
“好了好了,大家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和我妈聊会儿。”她先把众人推进各自的房间,再打算速战速决把自己生母送走。
“你刚才不应该直接问他们钱的问题,”越苏叹气道:“这样不好。”
你看越苏就是这么一个会哄自己的人,她要是在史书上有名字,不管身世多惨,绝对不会麻烦沈老板上门,在有限的活着的时间里,她自己就把自己医好了。
“妈妈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她生母说,脸上带着抱歉的笑容,“白天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那么说的。”
越苏不想和她纠缠,只是说:“真的不必再说了,你们走吧,我有自己的生活。”
她是个很不擅长吵架的人,值得庆幸的是,目前为止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她没有遇见过多少需要吵架的时刻,就算有,只要唐一一在身边,一一都直接捋起袖子自己上了。
越苏其实是个很能开解自己的姑娘,喜欢的人不可能在一起,她就计划着偷偷亲他一下,没有人会知道的,以后漫漫长夜梦如云雾的时候,至少有一点回忆;原生家庭给她带来伤害的时候,她就重新定义原生家庭。
你不是我的亲人。我不爱你,所以你无法伤害我。
她默念着,态度很坚定。
她妈妈见说了半天,她都依旧不松口,只好走了。
后面越苏有点精神恍惚,一直在反复想自己做得对不对,她有时候很希望自己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希望她重男轻女、性格暴躁还家暴,但她又不是。
她有不好的地方,但她大部分时候还是个正常人,是外婆的女儿,所以越苏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地疏远她,只能任她这么来来回回拉锯。
越苏也只是个普通人,会被情感所左右。总有人说父母天生是爱孩子的,但其实孩子才是天生爱父母的,甚至比父母对孩子的爱更为纯粹,因为他们从记事开始,就天然渴望父母的认可。
前段时间有个十七岁男孩跳桥自杀,越苏看见有个评论写“想起了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这具身体还给你们之后,我只是哪吒,我不再是你们的孩子,我们两不相欠。”
但是不可能的,哪吒可以从莲花中重生,凡世的俗人们却只能一辈子和童年受到的伤害作斗争。
韩信早就发了消息来,说会回来得晚。
越苏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她特别想见他一面,和他说几句话,聊聊天气也可以,于是很晚了也不睡,坐在沙发上等他。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越苏听见了敲门声,她以为信哥忘记带钥匙,跳起来去开门,谁知一开门,看见陈齐拿着把伞站在门口。
她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一点也不熟悉,对他和自己长得相似的五官也只觉得不适,仿佛两条刚被钓上来的鱼,因为品种一样被摆放在一起,可能还要做成同一碗菜……那种明明和你不熟,却必须和你亲密的不适感。
“你来这里做什么?”越苏仰头,有些戒备地问他。
“姐姐,”这个男孩子和十七八岁的同龄人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出格的地方,想来她妈妈管的很严,“我偷偷跑过来的。”
越苏还有心力开玩笑,说:“干什么?来我这儿吃烧烤吗?”
“不是。”陈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大把新的百元大钞,应该是刚取出来的,一股脑全递给她,“我知道你过得不好,马上过年了还要去送外卖和照顾病人,这是我攒下来的所有压岁钱,本来想买个游戏机的,都给你吧。”
越苏愣住了。
“妈妈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也不是坏人……”陈齐小声说,“其实她平常也总是骂我让我生气,你一个人过了那么久,你不想和她在一起,我可以理解。”
陈齐见她不接钱,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塞到她手里去:“我会劝她的,你和她有矛盾,和我没有,收下吧。”
越苏这才醒过来,把他的手推远了,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钱,你还在念书,留着自己用吧,我自己有。”
他们俩推拉了半天,越苏见他怎么也不松口,看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于是只好把手机拿出来,调到银行账户给他看余额。
年底清账本已经清完了,她手上有挺大一笔钱,直接让陈齐愣住了。
“我去送外卖,是因为那家店几乎约等于是我开的,照顾病人是因为他是我的邻居,说一句青梅竹马也对,他平常帮我很多。”越苏说:“我其实过得挺好的,她真的不必觉得要弥补我什么。”
陈齐这下倒是局促起来了,他发现自己的好意十分多余,再加上他们俩的特殊关系,要不是外面还在下雨,越苏怀疑他会落荒而逃。
“谢谢你。”越苏说:“真的谢谢。”
她大方地张开手臂:“抱一下,回去劝她走吧。”
陈齐比她高一个头,和她抱了一下,才道别:“那我走了……姐姐。”
越苏朝他挥手,现在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情绪好起来,进厨房去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端着牛奶出来,猝不及防看见韩信已经换好鞋进来了。
越苏笑着叫他:“信哥,怎么这么晚?”
韩信外套湿了一点,外面还是雨大,他似乎是赶回来的。
他冷淡地答了一句:“有事。”
越苏没察觉哪里不对,递了块干毛巾过去,又说:“喝不喝牛奶?要的话我这杯给你,我再去热一杯。”
他略一迟疑,接过了毛巾,把脸埋进去,话语含糊不清:“不用,你喝吧。”
越苏见他兴致不高,正打算乖乖回房,不继续烦他,忽然听见他问:“小你不太高兴的,怎么现在又开心起来了?”
越苏不太想告诉他自己家里的一堆破事,随口答道:“秘密啦。”
他的情绪似乎更不好了……
越苏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好问,但是担心他,因此没有回房间,磨磨蹭蹭地在客厅消磨时间,希望待会儿他出浴室的时候能够抓到机会聊几句。
韩信头发湿漉漉的时候,五官会显得锐利很多。这非常奇怪,因为一般人和水泡在一起,只会更加柔和。
越苏等他的途中无聊,也不想玩手机,只想想着他,就琢磨起这个问题来。
揣摩了半天他的五官和神情,最后得出结论,信哥头发湿掉的时候,总是让人凭空想起□□的场景来,不知道他自己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因此每当这时,他周身的气质都会比较锐利。
越苏心想,可是他这个样子只会让人更想□□他啊……
反正她就想……
正想着,韩信已经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很凌乱,刚才拿毛巾擦了,没有梳过。他有点惊讶越苏还在外面,抿着唇深深看了她一眼。
越苏刚才揣摩了太久他的五官,一眼看出他现在不太开心,跳下沙发,黏过去:“信哥信哥,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开心啊?”
韩信:“……没有。”
他为了防止她再度发问,连忙接了下一个问句:“你今天怎么还不睡?”
越苏不好意思说是在专门等他,答道:“因为我睡不着嘛,就不想回房间。”
他要往房间走的脚步顿了一顿:“要不要我陪你?”
客厅的大灯已经熄掉了,现在是有昏暗的壁灯亮着,越苏不知从黑暗那儿借了几个胆子,也不想他是不是客套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家里最暖和的地方其实是客厅,因为客厅的空调功率最大,又常开,越苏抱了床毯子给他,坐在沙发前的小地毯上,眼睛发亮:“信哥我们来聊一会儿天吧。”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表情变了一变,忽然问:“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越苏茫然道:“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昨天我喝醉了有闹你?”
韩信:“你不记得了吗?”
越苏摇摇头:“我有点断片……倒是记得一点那天晚上做的梦,乱七八糟的,不切实际,不说也罢。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韩信立刻答道:“没有。”
说是要聊天,其实并没有聊几句,越苏已经困了,只是强撑着要和他说话,但是两个人之间没什么要紧的话题聊,左不过聊些千百年前的史书片段,就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他们俩的三观还算契合,只是实在太晚了,壁灯又暗,周身环境让人安心,困意袭上眉间,耳边的喃喃低语讲着早已面目全非的史家论断,而斯人斯言早已化作灰烬。
越苏竟然直接睡过去了。
她自己也很惊讶——她在外人面前是不大睡得着的,因此她半夜醒的时候,先用了一秒钟困惑自己在哪。
接着,她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裹着一床被子,空调的暖风徐徐,吹在她的正上方。
更令她惊讶的是,韩信竟然还在她身边。
韩信闭着眼睛,斜躺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眉头微皱,似乎很戒备。但是越苏爬起来,赤脚踩着地毯走过去,他都没有半点反应,可见这戒备徒有其表,并不针对她。
越苏俯身下去,跪在沙发前,好把脸靠过去。靠得太近了,他的呼吸都能察觉到,平稳而绵长。
偷偷亲一下,他不会发现的吧。
她低下头,极轻极快地在他唇上印了一下,凉凉的,没有太多生理上的感觉,只有轰然浓烈的喜欢从饱胀的心头流淌出去,整个人开心到有点呆,跪坐在地毯上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