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越苏还是高估了战国晚期的饮食水平……
以及, 生活水平……
主食是粟, 也就是小米,一片黄色,还甜津津的,越苏勉强吃了两口, 实在吃不下了。好在端上来的早饭种类挺多,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一眼望过去全是酱汁状。
主要是,难吃。
她拿着那把小金勺,苦大仇深地盯着杯盏,恨不得跑到A市被无数人痛骂的火车站小吃店,去吃上一碗牛肉粉。
哦, 对了,她刚才才得知,原来在秦国宰杀耕牛是犯法的,更不要说吃牛肉了, 她作为王后更应该做出表率来。
婢女把她的衣服换好了,服侍很隆重很正式, 想必今天必须出席的那个……祭飨之礼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越苏抱着“学渣临阵抱佛脚”的心思, 直到上车架走之前,都还在不断温习她在礼仪上应该做的事情。
别人不知道, 反正她那个年长的婢女非常欣慰,临下车的时候,还温情脉脉地对她说:“王后, 您终究先是我大秦的王后。”
越苏心想她有必要感动成这个样子嘛……
结果她背了那么久的书,秦王陛下并没有让她上场考试,而是十分体恤地让人来传话:“王后身体不适,露个面就好。”
越苏正义凛然:“我可以,我撑得住!”
沈老板嘱咐了要盯着秦王陛下,万一秦王陛下祭礼中途想起点什么,一道圣旨把胡亥赐死了怎么办?
来传话的是个小内侍,想必是秦王近臣,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王后真是深明大义。”
然后越苏就后悔了。
她忘记了宗庙祭礼要宾飨杀牲的啊!宗庙里面血淋淋的动物头端上来,血腥气味直接糊在她脸上,她差点没吐出来。
越苏欲言又止地看了秦王陛下好几眼,“我后悔了,现在能走吗”这句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不敢说出来。
秦王政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秦国又尚黑,他着黑裳,佩剑,威仪凛凛,看着就不好惹……
而且越苏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算是那个已经死过一次的秦始皇,他再次面对这个他认为可以一起长眠的王后的忤逆时,依旧是掩不住的暴戾和杀气。
越苏发誓,接下来的七天她要乖巧得像只小白兔。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宗庙里血淋淋的动物尸体终于被拖出去烹煮了,祭礼告一段落,宴会终于开始了。
按传统,宴席要“乐舞为节,竞射为助”,越苏倒是没太注意哪些翩翩起舞的小姑娘,因为她全程都在和自己的腰作斗争。
战国末期没有凳子,她全程要跪着!还要跪直!
跪完了整场舞蹈,面前又都是些煮得一塌糊涂的肉食,越苏终于撑不住了,小声地对身边侍女说:“能不能和王上说一声,我想先回去……我不太舒服。”
年长的侍女劝道:“等筵席结束了,王上去竞射了,您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现在已经快了,您要不要再撑一会儿,善始善终?王上肯定会感念您的支持。”
越苏只好咬牙又撑了下去。
她觉得被这么一折腾,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些繁琐复杂没有半点实际用处的礼仪。
只能庆幸秦王政还没有称帝,用的还不是天子礼仪,不然她今天就被活生生折腾死。
侍女并没有骗她,宴席一散,就没她什么事了,越苏跪得太久,在矮几前挣扎了好一会儿都站不起来,不得不丢脸地喊身后的侍御扶她起来。
越苏到侧殿休息了会儿,也不敢真的回去,生怕秦王陛下出什么幺蛾子,于是让婢女抬了张床在窗前,撑着头看他们竞射。
她还特意挑了个比较隐蔽的窗户,因为隐蔽,所以偏远,她看了好一会儿,连各人的脸都没看清楚,更别说把赛制看出个所以然来,不禁想难怪小衎沉迷游戏,这已经是上层阶级了,玩得也太无聊了吧!
怎么会有人想要穿越呢?
越苏找了个眼神好又机灵的婢女,让她在一旁解说。
“侯上已射中三箭,侯下跪着一人,大史释算完了,负侯正扬旌唱获……咦,怎么没有王上的名字?”
越苏懒洋洋地搭话:“王上没参加吧。”
“王上一向最喜欢弓箭竞射的,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没参加。”一边的婢女说,她忽然小声道:“可能王上还是觉得有亏于王后您了,今天的祭飨之礼不过是全一全礼节,送李信将军去颍川罢了。”
越苏一个哆嗦:“送谁?”
“李信将军。”
难怪今天大家都用怜悯而害怕的眼神看着她!难怪婢女们夸赞她深明大义!今天的祭飨之礼是要送李信将军去伐楚啊!
……秦王陛下你还让王后出席这样的典礼!
杀人诛心这几个字怎么写你知不知道啊?!
真不愧是统一六国的始皇陛下,心够狠。
大家记不记得昌平君倒戈的事情?他倒戈的时候,坑的就是这位李信将军。
秦军大败,李信被楚国将领项燕一口气撵回了秦国,不过秦王并没有处罚他,因为友军倒戈、和敌方前后夹击自己这种事情,换成神仙都赢不了。
信哥应该能赢吧……
越苏偏心地想,反正他最厉害了。
“王后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怎么不回去休息?”忽然门口传来了秦王陛下的声音,没什么感情起伏,很平淡。
但是越苏明显看到身边那个年纪小的圆脸婢女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抖,本来就低的头更深地埋了下去。
“现在又好了点。”越苏随便找了个理由,笑着说。
“都下去吧。”秦王陛下对旁边候着的婢女说。
“王上有什么事情吗?”越苏见人都走光了,心里警铃大作,连忙站起来问。
“没什么事,只是今天的乐礼不如以往了。”他淡淡地说,看不出两个人昨天还在激烈吵架的样子。
越苏敷衍地笑笑:“那她们得上点心了。”
秦王陛下居高临下地看了看窗户外边的竞射场,停了几分钟没说话,忽然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说:“你非要我清清楚楚说出来。”
越苏:“……”
越苏:“???”
您说什么了?您怎么又生气了?
越苏大脑飞速运转,据她不多的生活经验来看,一个人如果又怂又贱(沈老板),或者特别事多(肖渊),那一般脾气挺好,可以开玩笑互坑;但如果一个人话不多,又挺孤僻阴鸷、喜怒无常,还是小心点吧……
乐舞不如以前了。
乐舞。
越苏终于想起著名楚国人屈原的浪漫主义诗篇,诗人对自己家乡的舞蹈充满激情,盛赞说“被衣服纤,丽而不奇些。长发曼鬋,艳陆离些”。
楚国不止民间的巫舞好看,宫廷乐舞也非常有名。
也就是说,这位楚国公主……
应该舞蹈技术也很高妙。
所以秦王陛下其实是在……委婉地夸奖楚国公主,说别人都比不上她。
越苏:……
您直白一点会死吗!这要是自由恋爱追女孩子,您追到明年也追不上啊!
越苏立刻答道:“王上,我最近身体一直不舒服。”你叫我去跳舞我不会去的!
别的不说,主要是不会。
但是秦王陛下好像误会了什么,略侧了侧身子,想要摸摸她的头发。
越苏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偏过脸去不让他摸了。
秦王陛下刚派遣了灭国的军队,现在对眼前的发妻有着说不清的复杂感情,再加上身边没有别人,他并未介意,只是低声说:“养一个爱生病的王后,我大秦还是养得起的。”
越苏有些惊讶他与昨天不一样的温柔,殊不知秦王陛下也很奇怪她态度的忽然转变。
王后一直强烈反对伐楚计划,秦王陛下被她横眉冷眼闹得甚至不想回寝宫,外面臣工聒噪,回去更是鸡飞狗跳。
她闹归闹,还是愿意出席祭礼以全礼数,想必……做了大秦十几年的王后,还是向着秦国的。
秦王政觉得有些开心,这种开心不是几个月之前,李信将军把太子丹的人头呈上来的那种血淋淋的开心;而是他年少被父亲遗忘在赵国时,母亲牵着他的手去吃好吃的,那种简单的开心。
越苏刚躲了他的手,现在还有些害怕,赶紧狗腿地奉承两句:“关中土地,沃野千里,自然养得起。”
“天下纷争百年,农人勤耕而不能温饱,若不是如今秦国大出天下,沃野千里还真不一定养得起这偌大的皇宫。”秦王陛下抓紧一切机会开始给自己的王后洗脑。
越苏赶紧敷衍地笑笑,心想您都有钱到1:1还原别国皇宫的份上了,就没必要在她面前装穷吧。
秦王陛下继续洗脑:“如今奋六世余烈、持秦剑收天下,还不是为秦国这棵大树打好根基。”
这话就比较露骨了。
因为王后唯一的儿子,公子扶苏,扶苏二字取自“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他名字的意思就是参天大树、栋梁之才。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儿子啊。
越苏诚恳地说:“您保重身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都不好意思提前剧透,说您设想的东西一个也没成。
越苏这句话关心得不是时候,不知道又让秦王陛下想起了什么,可能是十几年前,他们还是少年夫妻,曾经相互扶持的时候。
秦王陛下再次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她的头发,这次越苏不敢再躲了,只是浑身僵硬地死盯着他的手。
“……你不要怕我。”他只是碰了碰她满头冰凉的珠翠,叹息一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