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十分确定这就是那位陈老师, 因为他头秃得很有特色,和自个儿的头像一模一样。
陈老师拎着只老母鸡,像每一个高中男老师那样, 腰上的钥匙串随着走路的动作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越苏面前:“越老师你好, 我们能换个地方谈吗?”
越苏把手里的咖啡杯往桌上一扔,连忙站起来:“可以可以。”
他长得太典型,太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男老师, 越苏高中时是个乖宝宝,老师们知道她家里的事情,都很关照她,她现在对所有高中老师都平添一股敬意。
“您这是干什么啊?”越苏和那只老母鸡对视了几眼, 有点好奇地问道:“是炖给孩子吃的吗?”
陈老师点点头, 尴尬地笑了笑,但手上依旧紧紧抓着那只母鸡:“我家闺女要高考了, 给补一补营养。”
说着又絮叨开买这母鸡的不容易来:“市面上的都是饲料喂出来的,不能给孩子吃,知道南门市场那里有个卖土鸡的摊子, 人家是正宗的土鸡, 又卖得便宜, 老也买不上, 这大早上过来和您谈事情,正巧路过那摊子,竟然没人排队, 赶紧跑去买了只来……”
他细细碎碎地讲了半天,忽然觉得不好意思,挠了挠肚子:“越老师还年轻,这些家庭琐事你听着要发笑的。”
越苏连忙摆手:“没有,我很爱听。”
她是真的爱听,但陈老师以为她只是客套,也没继续说,顺路把那只老母鸡放在自家小区的门卫那儿,和越苏一起到辅导班去了。
陈老师一边走着一边把事情讲清楚了:“是这样的,越老师,因为之前你已经联系上了语文老师,我们就按正常的程序走,传单发了,押金订金都收了,甚至很大一部分学生都交完学费了,明天就要开班了,现在语文老师没有,怎么办?”
越苏小声地问:“您有什么办法吗?”
陈老师叹气道:“前两天联系不上您,我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现在还没出正月,哪联系得上好老师。”
越苏想着也是,默默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陈老师有几分尴尬地说:“那个,越老师,前几天我不知道您是有急事出去了,联系不上您,我也着急,就联系了之前的钱老师想打听一下您的行踪……”
钱老师就是把辅导班转给越苏的四千万姐妹。
越苏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识,茫然地看着他。
陈老师轻轻咳了咳,更加不好意思了,说:“钱老师也急了,就说亲自来看看,她要是还没给您打招呼,可能是想把辅导班盘回去……她对这一届的孩子很有感情。”
越苏想起自己当初答应人家答应得好好的,现在不禁头疼,只是现在去哪找个语文老师出来?
甚至之前找到那个学生的违约金也不好要人家的,人家本来家里情况就不好,现在妹妹又出了事情急着用钱。
去辅导班看了看环境,都还好,租房子的合同也没问题,陈老师爱说话,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最近有个老爷子经常过来,很喜欢孩子们。
越苏猜是哪个退休的老校长,也没在意,要了一份前任老师留下来的教案和教学大纲,心想实在不行看能不能请小小去试试看,好歹也是知名的才女,顶几节文言文课,缓一缓时间,她就能找到新的老师了。
结果回去一看,小小正开着直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家聊天,她原本心情挺好的,笑嘻嘻的,把这几天自己当客服的有趣生活说了一遍,还顺便给刺客们打了个广告,说他们家外卖做得很好。
越苏打算等她下播再和她说的,反正小小经常看心情随便播会儿。
结果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苏小小在冷笑,冷笑着说:“对,只有你一个人觉得我长得丑,你是一个人,你当然是一个人,别人都是瞎子,只有你火眼金睛,举世皆浊你独清,众人皆醉你独醒,你必须是一个人,世界缺了你根本就转不了!”
她说完,一把把电脑扣上,捧着脸照了半天镜子,确定自己依旧倾国倾城、沉鱼落雁,才长出一口恶气。
苏小小一回头,看见越苏站在一边,问她:“苏苏,我长得好看吗?”
越苏连忙点头,但是苏小小想了想,犹觉得不过瘾,赌起气来,重新打开电脑:“我现在就去报名选美比赛,哈,想不到这辈子还能遇见觉得我不好看的人。”
越苏问:“那个,小小啊,你有没有兴趣去教几堂语文课啊……”
苏小小头都不回:“不去。没兴趣。”
越苏:“……”
小小的兴趣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她抱着一手的教案茫然无措。
“苏苏?”周都督见她站在原地发呆,喊了她一声。
越苏一看见他,立刻眼睛一亮,跑过去,殷勤地问:“周都督啊,您最近有什么事吗?您有空带两节文言文课吗?”
总之在越苏的软磨硬泡之下,她的辅导班终于有个临时的语文老师了……
虽然这语文老师生平百分之八十的履历是打仗,兴趣爱好是音乐,但性格使然,即使是赶鸭子上架,也依旧认真地接过教案去看了。
越苏担心着这事,过了会儿给周都督煮好茶端过去,还眼巴巴地问:“怎么样啊?”
周都督已经通读了一遍:“挺简单的,没事,几句文言还是能教的。”
越苏见他答应得轻快,放下心来,转头再去找老师。
其实一过初八,对于成人来说,年就已经结束了,该上班的上班,一切都回归正轨。
第二天越苏不放心,和周都督一起过去了,害怕他没教过孩子,压不住第一节课的阵。
结果证明她着实是多虑了……
别的不说,坐前头那几个小姑娘恨不得再长两双眼睛贴他身上去,整节课贼认真,下课了还念念不舍:“老师您布置点作业呗,我们微信上交给你。”
周都督微微一笑:“大家平常学习已经很累了,知识点我都帮大家在课上解决完了,不必带到课后去。”
越苏刚松口气,第二节课就出岔子了。
四千万姐妹来了,这姑娘估计刚下飞机就来了,辅导班除了周末,都是晚上的课,第二节课开始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四千万姐妹一身高奢定制,不甚友好地朝她笑笑,拎着包就站在教室外面听起课来。
越苏真的不懂了。
为什么这本书里所有人都比她有思想追求。你看人家沈老板,什么都会,长得还好,愣是要拯救世界;你看看四千万姐妹,都已经有四千万了,还硬是要千里迢迢跑过来操心和她没什么关系的学生。
第二节课依旧是由周都督在上,讲的是古诗词鉴赏,本来讲讲就完了,门口坐着的一个小姑娘拿着去年的模拟题上去问,要求讲一讲。
李白的《赤壁歌送别》。
越苏:“……”
夭寿啦,对方送人头啦!
她正得意着呢,一转头看见四千万姐妹旁边站了个老头子,清瘦,一身干净的黑色棉衣,也站在窗前听。
想必是陈老师提到的那个老人家。
周都督通读了一遍诗句,也没什么花样,捧着书就讲起解析来:“……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这一句是讲赤壁之战,据《三国志·吴书·周瑜传》,‘时风威猛,悉延烧岸上营落。顷之,烟炎涨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前半句是直接描写当时的场景。”
越苏听见那老爷子说:“有点东西。”
“沧江,就是长江,因为古时候长江很清澈,呈青苍色,所以大家也将其称为沧江。”周都督略一抬眼,看神情似乎在回忆什么,可能想起赤壁大火之下,长江的青苍水色。
“鲸鲵,是大鱼的名字,比喻吞食别国的不义之人,这里直接指曹操。这个典故来自《左传·宣公十二年》,‘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
四千万姐妹没有继续旁听下去了,和越苏握了握手:“好久不见。”
越苏和她握了握手:“您好。”
一边的老爷子也过来和她握手:“越老师你好。”
越苏有点愕然,但还是同他握了握手,老者的手像是枯木一样,但还是很有力气。
四千万姐妹见她茫然的神色,噗嗤一笑,介绍道:“这是我的老师,姓李。”
越苏不明所以,连忙说:“李老师您好。”
李老师摆了摆手,遗憾地说:“其实也不算真的教过小钱。”
四千万姐妹笑着说:“反正咱们有师徒缘分,就算没教过,也是我的老师。”
她心情不错,继续讲道:“我和李老师是在高中的最后一天认识的。”
越苏:“嗯?”
四千万姐妹说:“当时考最后一门英语了,我考前去卫生间,结果不小心被阿姨锁在里面了,当时整个教学楼都回荡着我的惨叫:‘放我出去!我要考试!救命啊!我要考试!’”
回想起往事,她忍不住越笑越夸张:“就是李老师拿着钥匙放我出来的。”
李老爷子也嘿嘿地笑:“那年刚好轮到我当巡考,也管钥匙。当时一开门,门里面那个女娃子就飞出来,在走廊上疯跑,我在后面拼命追她……其实还有五分钟才开始考试。”
越苏想象了一下当时那个场景,穿着校服的少女在前面拼命跑向考场,后面跟着一个拿着大串钥匙的监考老师,路过的教室里都是几十个拿着笔怀揣着梦想,准备迎战最后一场考试的学生。
她也笑了起来,笑问:“那李老师今天是专门来看钱老师的吗?”
李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是……我今天是来找你商量学校的事情的。”
越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