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小心地看了一眼李老师, 见他笑眯眯的,不像是和她开玩笑,便具体问道:“您说什么?”
李老爷子笑着递来一份合同:“是这样的, 我们几个老家伙,退休之后没事干, 就打算办个小辅导学校,没什么经验,碰巧听说小钱也在搞这方面的事情。”
四千万姐妹接过话来:“李老师来找我的时候, 我已经把手上的班转给你了,就建议他来找你。”
越苏有点迷茫,接过合同看了看:“您这学校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这儿就是一个小辅导班啊。”语文老师还是临时找的。
李老爷子继续说:“我们那个辅导学校呢,有的是这几年从一线退下来的老师, 都是我特地去找来的, 不太会钻营名利,也没什么职称, 退下来也没被别人返聘……”
李老爷子说话慢吞吞的,但好在很快就说到了重点:“有好老师,没有生源, 我们也不熟悉年轻人现在这套营销。不好贸然去招揽生源, 耽误了人家学生仔就不好了嘛, 小钱介绍过来, 说明是比较靠谱的,他们派我过来看看,我就过来看看, 越老师你弄得确实不错。”
越苏已经快速地翻看了一遍合同,好在当初上学修的两年辅修法学课程没有全部还给老师,大致看懂了意思。
“您打算用我们辅导班的名义来办学校?”
一边陪着坐的四千万姐妹笑着说:“越老师,这是好事啊,你看啊,这其实就是扩大辅导班的规模啊,而且李老师他们还给提供学校地址,你平白省下一笔房租啊。你和李老师商量一下,师资你是不用愁的,只要能稳住收入,对你来说绝对没有坏处。”
越苏有点为难:“我们现在在市中心,所以很多学生来,您这提供的学校地址都快挨着城郊了……”
四千万姐妹说:“不急嘛,市中心这边你继续做,城郊那边就借个招牌。”
她说到“招牌”,其实是颇为自傲的,说来也对,这个辅导班高升学、优升学的招牌其实是四千万姐妹打出来的。
李老师伸出手来,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生怕越苏漏看了:“越老师,你看一下,我们有条件的,你都要答应我们,每一届都开个免费班,不收学生的钱,把那些虽然家里穷,但是有潜力的学生招进来……我看见他们放学了就回家去带弟弟妹妹,去做农活,这是浪费好材料啊。”
这个条件越苏早就注意到了,其实并没有他描述的那么困难,真的要招免费生的话,其实完全不必单独组班,插到正常班里去就行了。
他唯恐越苏不答应,又说:“我们老师的工资可以少一点,意思意思发就行了。”
越苏这下有些惊讶了,问:“您又不图赚钱,为什么要跑来开这个学校呢?”
李老师枯木一样的手挥了挥,说:“我们这些老头子年纪都大了,已经无意于钱财,只想踏踏实实地做点什么,只要有益于世,便于愿足矣啦。”
越苏只好肃然起敬。
约好了明天去看看城郊那边的学校,碰巧第二节课也下了,周都督被围在讲台上走不了,只好耐心地一个接一个回答他们的问题。
刚开始还是学习问题,没过几分钟就偏成了:“您有女朋友吗?”“您有妻子吗?”“您儿子多大了?”
越苏:“……”
四千万姐妹走进教室,在后排一个趴着睡觉的男生桌上敲了敲:“王晨,起来了。”
那男孩子一脸懵逼地抬起头,见面前逆光站了个穿着满身奢侈品的精致女人,只不过这个精致女人并没有给他好脸色,一脸“老娘不在的日子你胆敢偷懒考不上大学我就活埋你”,问:“上次模考数学拿多少分了?”
“132,可以啊,有进步。”
“文综拿了187,也行,正常发挥。”
“英语110分?不错啊你小子,用了功啊,这下一本线稳了吧。”
名叫王晨的男孩抿了抿唇,小心地说:“钱老师……那个……我语文只拿了57分……”
越苏发誓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么尖锐的女声,几乎要把她从楼上掀下去了。
“你是故意的吧!王晨!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语文只拿58分啊!我拿张答题卡踩两脚都有30分啊!你怎么回事啊!你那么好的天赋!你给我拿58分!”
王晨小心翼翼的纠正她:“钱老师,是57分……”
越苏有些感慨:“周都督,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为一个那样的好老师的。”
趁大家注意力转移,从人堆里逃出来,依旧风度翩翩的周都督:“我们能回去感慨吗?”
……
越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在手机上排了排日程表,决定过两天闲下来去看看一一,对了陈老师说的那只大补特补的老母鸡是哪买的来着?
排完她发了个消息给贺方回,请他把龙哥开的那个律师事务所的名片拍一张过来,合同肯定是还要请专业人士再看看的,不如就找熟人。
越苏洗完澡,头发吹干之后,韩信还没回来,她不甘心一整天都见不到他,干脆偷偷跑到三楼去,开了门,摸黑走进他的房间去,怕大家发现了。
往被子里一钻,先是真切地感觉到他的气味萦绕身周,忍不住喉咙里呜咽一声,脸侧在被子上蹭了蹭。
这种完完全全令人感觉安心、安全的氛围,真是太适合入睡了,最好再加一个晚间新闻联播:“欢迎收看晚间新闻,我国一切都很好,晚安。”
越苏蜷着身子,还嫌不够,想把他的枕头抱在怀里,但一挪开,发现他枕头底下有别的东西,摸着薄凉软滑。
越苏好奇地凑近细看,才发现是一件纯白衬衫。
咦,信哥有穿过衬衫吗?
越苏小心地把那件薄薄的衬衫捧在手里,刚洗过了,上面都是皂角的香味,叠得整整齐齐的。
在黑暗里,借着微微的星光,看着还挺眼熟的……
越苏后知后觉发现那是自己的衣服。
就是当初她落在他房里的那件。
他把这件衣服放在……放在枕头旁边,用来……用来陪他一起入眠吗……
越苏觉得浑身都烧起来了,指尖在抖,几乎坐不住,只好整个把脸埋进被子里去,右手摸到随身携带的玉刚卯,抓紧,直到呼吸不过来,才抬起头来呼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
完了,好想嫁给这个小哥哥。
越苏静了一会儿,想把手上抓着的那件玉器重新戴到脖颈上去。
但是之前一直穿着高领的衣服,没刻意去碰,只想着养了那么几天,信哥哥还准时押着她上药,该好了不少的,谁知道沉甸甸的玉石一压上去,登时痛得一激灵。
只得赶快摘了下来,不甘不愿地收了回去。
信哥哥什么时候回家啊。
正这么想着,越苏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她的铃声是手机自带的,乏味得很,听惯了,响第一声,接下来整首歌都从心里叮叮当当流淌下来。
“是信哥……”越苏看了来电显示,小声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喂,信哥吗?”她接了电话,左手来回捻动那一对玉器,趴在他床上,两只小腿一晃一晃的。
“嗯,是我,苏苏……”他刚说了个开头,就被越苏打断了。
“信哥,”越苏忍不住笑:“信哥你猜我在哪?”
然后她听见电话对面传来衣服走动带来的摩擦声音,还有浩荡的风声。
“我不在你身边哦!”察觉到他在四处寻找自己,越苏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小声地提示。
电话对面却是松了口气,有些惨淡地笑道:“我以为你偷跑过来了。”
越苏往他被子里蜷了蜷,换了只手:“我好想你,信哥哥,你去哪了嘛?我真的特别特别想你……”
“我也很想你。”对面局促小声地说,很不习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却依旧躲避了她提出的问题,甚至为了转移话题,重新把之前的话题拉出来,“你现在在哪?”
越苏狡黠地笑:“我现在在你床上哦。”
果不其然听见对面的呼吸乱了一拍,似是无奈:“苏苏……”
越苏用手指划了划就铺在枕边的那件贴身衬衣,声音更得意了:“我有看见自己的衣服哦。”
对面直接没声音了:“……”
越苏忍不住笑出来,笑完压低声音,故意可怜巴巴地说:“你快回家嘛,好不好?晚上可以抱着我哦,活生生的我哦。”
“……苏苏。”对面低低地唤了她一声,不知为什么,忽然嘱咐道:“你要好好换药,留疤不好。”
“嗯,记住了,我洗完澡就抹好药了。”
“你要按时吃饭,不要任性,好不好?”
“记住啦记住啦。”
“不要熬夜,现在去睡觉,不要等我。”
“可是……可是我很想你嘛。”越苏委屈地说:“我想见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你先睡吧……”对面说了个残句,停了半晌,忽然改变主意:“我马上回来。”
“真的啊!”越苏喜滋滋地欢呼了一声:“信哥哥你真好。”
电话对面的人半天没接话,语调有些不稳,低低地说道:“……傻姑娘,这有什么好的。”
他声音太低了,加之晚风模糊,越苏什么也没听见,只听见一阵温柔的杂音略过,电话便断了。
电话一挂,沈静松便笑着打趣他:“怎么了?又答应人家什么了?”
“没有。”韩信摇了摇头,表情略带着些歉意,但很快就看不见了,“没答应什么。”
沈静松把手里的扁圆形的金币抛起来又接住,那是块实心金饼,工艺不算精美,做成乌龟的形状,表面没有印字。
“我们小越那么好,”他的脸在不刻意做出怪表情时,还是很赏心悦目的,现在撑着头把玩金饼,更显得桃花眼狭长。但这样一张英俊的脸,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依旧不正经:“要是我我就答应她……反正也不亏。”
韩信摇了摇头,没有答话,转而说:“我走了。”
“侯爷,”沈静松笑着问:“您这一生也没有遇见过……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干脆答应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嘛。”
韩信自嘲道:“我这一生都在取悦别人,都在报答所谓的知遇之恩,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喜欢过,可能是报复性心态吧。”
“报复谁?”
“说不好,大概是我自己。”
他说完,从偌大空荡的大厅里走过,推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