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 历代封建王朝、国民政府、甚至占领区的日军, 都对这么一些人颇为无奈, 完全剿灭太费劲,只能边剿边抚, 打到一半再谈谈招安的问题。
那就是土匪。
土匪一般藏身于深山老林之中,还颇爱游击战术,大部队围剿效果往往不佳。而土匪的特性,又决定了光靠军事行动,是无法从源头剿灭的。
不过我党四年剿匪战争就肃清了全国的土匪, 从此在新中国, “土匪”一词沦为笑话,经常出现某某落草为寇自立皇帝大封后宫被三名民警抓获这样的逗乐新闻。
不就是打游击战嘛, 我们解放军还没有怕过谁!四渡赤水知道吗!来啊!
您几个土匪头子就是一群弟弟。
当然在秦末汉初, 土匪依旧是一大祸患。
大家千万不要把《水浒传》代入进去了, 觉得土匪是地主阶级对农民起义的污蔑, 都是被逼上梁山, 迫不得已才杀人放火、烧杀抢掠的。
老话说:“兵来如梳, 匪来如篦。”就算是恶名在外的军队,也往往有自己的战略目标, 不会太过为难老百姓, 而土匪一般是地头蛇,没有任何底线,也几乎没有任何远见,毕竟是无本的买卖。
赵楚边境的匪患向来严重, 民和匪是没有明确的分界线的,流民衣食无着,最开始是偷,偷不着就抢,一个人抢不过就抱团,如果有几个人心里有想法,那么很快就能把这些流民转化成新的土匪队伍。
厮杀是猝不及防开始的。
虽然时间还不到傍晚,但是赵地处于北方,这两天天气也不怎么好,天已经隐隐暗下去了,甚至还渐渐起了风雪。
兵器刀戈与哀嚎离得很远,越苏甚至有严重的不真实感,要不是刚才有个年轻的士兵跑到轿前匆匆通报:“流寇不信我们是汉军人马,拒绝让步,已经率先动手了,夫人千万别出来,保护好自己。”,她们简直像是兵马劳顿过久,只是停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越苏被牢牢护在最里边,她想掀帘子去看看具体情况,被容乐死死抱住,容乐在发抖,还在勉强安慰她:“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越苏试图冷静思考,想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来挽救当前的局面。
没有办法。
人数悬殊太大了。
如果她是孙军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眼下的困局,达成“将夫人安全送到邯郸”的任务。
这附近都是平原,跑是不太可能的,他们不可能比地头蛇土匪更熟悉地形。
平地直接打起来也打不过,他们人少,这还只是冷兵器时代,不存在火力碾压,只能是不惜一切代价拖下去,拖到援兵来。
这还要看派出去送信士卒的速度,以及……
韩将军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越苏死死握着自己衣袖里的匕首,这还是信哥送的,据说削铁如泥,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刃,拿给她护身的。
不过越苏试了一下,觉得生产力差别真是要命,她觉着这刀还不如现代一把双立人菜刀。
一定要让它有杀伤力的话,只有淬毒了。
韩将军直接否认了她的提案,他认为这样太不安全了,万一不小心扎伤自己该怎么办?
越苏:……
在您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憨憨吗?
不过她也看明白了,韩将军送这匕首,名义上是让她有点还手的能力,其实估计只是换个方式讨好她……
因为韩将军这里没有什么特别华丽出彩的首饰,赫赫有名的武器倒是藏着不少。
越苏不爱佩戴金银首饰,平常在榻上不说,就算是起居也常常头面都是素的。韩信似乎认为自己送的首饰不够精美也需要负很大的责任,于是这位直男思来想去,把自己手上最负盛名的匕首送了出去。
是赵地的铸剑名家所造,锤炼了五年,百炼而成,取名叫“百济”,匕首的鞘上绘着一棵树,树干上镶嵌着七颗幽明发亮的宝石,所以这匕首又叫“百济七枝”,起初是打算献给秦皇陛下的。
然后秦朝就被项羽搞死了,连绵数百里的阿房宫也被一把火烧了。
这把匕首兜兜转转落到韩信的手上,他本人是用长剑的,直接转手送给了自己的美人。
美人评价:还没有菜刀好用。
名叫百济七枝的匕首很委屈。
越苏正强自冷静,忽然见有人掀开轿帘冲了进来,手上的铍还在往下滴血,看装束是她们自己的人,容乐又惊又怒,护在越苏身前,厉声喝道:
“你干什么!”
那人还十分年轻,面生得很,赤红着双眼,狠狠地盯着越苏。
越苏这时倒是异样的冷静,只仰头对上他的脸,轻轻拉了拉容乐的衣袖。
他要为了他的韩将军要杀了她。
外面的战况恐怕不容乐观,援军也迟迟没有消息,可以预见的下一步就是男人被全部屠戮干净,女人被掳走糟蹋。
她身上已经牢牢打上了韩信的烙印,折辱她就是在折辱韩将军。
所以他要杀了她。
越苏把匕首往前一递,平静地说:“您不必如此,真到了实在不堪的地步,我自己来。”
不过不是自杀,她死也要带几个下去。
硬闯进来的汉军兵士被她平静的话语镇住了,一时没敢有什么动作,过了几秒,忽然跪下来,硬生生给她磕了几个头,重得很,越苏听着都疼,他站起来的时候,额头上有明显的血迹,转身拖着自己的兵器走了。
容乐惊魂未定,手上的力道还绷着,拦在越苏身前的手臂微微发抖。
越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笑着转移话题:“刚才那个人,他拿的铍还是秦国造的呢,应该是缴获敌军得来的。”
“啊?”容乐不明白她提起这茬干什么,茫然地问了一句。
“赵地的铍没有镡,秦铍才有。”越苏解释了一句,见她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又安慰道:“别害怕,生死有命,要是命不该绝,今日绝对还有转机。”
虽然这么说,但是她握着匕首的手,还是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兵刃刺入肉体的声音、被活生生斩去肌体的惨叫、还有冰渣子噼噼啪啪砸下来的沙沙声。
车轿被逼近的大刀砍断了车辕,但是汉军还没有死完,逼近车轿的匪寇立刻被一刀斩下,血全喷在了轿帘上。
车辕一断,马车往前栽去,护在车架附近的军士一只手伸进轿中,及时把越苏拉出了车轿。
满地的残肢、满目的鲜血,充斥耳端的厮杀声。
浓重的血腥气张牙舞爪地扑了她一脸,强烈的感官刺激让人几乎要吐出来,越苏跌跌撞撞地被拽了出来,好在穿的是简单的衣裙,不至于走不动路。
把她拉出来的汉军将士甚至来不及给她说一句:“您保重。”就立刻重新挥刀向旁边砍去,把扑上来的匪寇砍倒。
但越苏在这一片血污中实在是太扎眼了。
她只穿了一袭简单的曲裾,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头发松松地坠在肩后。可即使是这样,在灰暗的郊野中,她那张脸也足够扎眼了。
“那个小娘子留给我!要活的!
别碰她!”在混杂着国骂的厮杀叫喊中,这样嘹亮的声音足够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
越苏往那个声音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个骑在马上的年轻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厮杀,头发颇为蓬乱,眼睛略往上挑,脸上洋溢着志在必得的猖狂笑容,见越苏看过来,十分嚣张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约莫是在根据比较贴身的曲裾判断她的身材曲线。
越苏立刻把头转了过去,心中漫上了被冒犯的不舒服。
纵使汉军的将士们把命都拼上了,但是过于大的人数差距还是让他们越来越吃力。
还多亏那个年轻人喊的那一句话,几次越苏都要被匪寇们的砍刀刺中了,但那些刀刃在触碰到她之前,硬生生全错开去了。
他们不敢碰越苏,越苏手上那把匕首却能趁机蹭个一两刀,开始几次还不适应,下不去手,又不会伤人的技巧,最多留下一点浅浅的皮肉伤,被她划到的匪寇完全不以为意,还要在言语上占她的便宜,尽是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越苏咬着牙,只当没听见。
可是容乐却一副被激怒的样子,她手上和越苏一样只有把短柄匕首,估计是匪寇们看她是个女人,想留下她一命来,一直没怎么对她出手,只当没看见。
容乐起初也是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匕首,她毕竟大半辈子都幽居在内宅,阴私手段知道得不少,但真的要面对面与人搏击,这就大大超出了她的所知范围了。
不会技巧,却不妨碍她的狠劲,一个没留意,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匪寇被她活生生削掉一只胳膊。
那人痛极大怒,也不留手了,迎面一刀把她掀翻在地,鲜血汩汩地从她的衣袖里冒出来。
越苏从后一刀扎进了他的后心。
她用力过猛了,手上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那个男人的肋骨之间,卡在血肉中,怎么也没办法□□。
越苏试了几次,没法从死人身上重新取回自己的匕首,他滚烫的鲜血已经冒出来了,粘腻的触感沾染在匕首手柄上,太滑了。
她脸上也都是血,冰渣子慢慢地下大了,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沙沙的碎冰声越来越大,逐渐掩埋了其他的声音。
因为其他的声音都没有了。
一切都停下来了。
汉军已经没有一个还活着的人了。
头发蓬乱的年轻人缓步逼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越苏。
越苏没有说话,恶狠狠地盯回去,右手把刚才摸到的容乐的匕首藏在袖子里。
“小娘子,这么横啊。”年轻人笑嘻嘻地开口,好像没看见周围散落的尸体。
他踩在刚才那个被越苏一刀捅死的匪寇身上,单手把那只匕首拔了出来。
“好东西。”他夸道,又问:“鞘呢?”
“我捡到了。”他身后一个穿着大袄子的中年人把越苏随手丢掉的刀鞘捧了上去,缀满宝石的刀鞘在昏昏暗的郊野上格外的显眼:“这娘们家里真是大户,不知道她爹娘还在不在。”
头发蓬乱的年轻人却危险地把眼睛眯了起来,他摸到了刀鞘边缘上的工匠铭刻:“等一下,这把刀是……刘夫人所铸。”
刀身的鲜血也淅淅沥沥逐渐流尽了,露出刀身上那两个字。
百济。
“这把刀不是在韩信手里吗?”头发蓬乱的年轻人脱口而出,脸色有些沉下去。
年轻人快速地看向四周,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但是惊慌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他的神色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傲慢。
“韩信的女人?听说韩信也是没打过败仗?”他走到越
苏面前,蹲下来去仔细看她的脸,眼神一点一点从她脸上胸前舔过去,“我倒要尝尝看他的女人有什么不同的滋味。”
他靠得越来越近,越苏强迫自己微微扬起笑意,在他掐着她的脸颊亲上来之前,越苏手里拿的匕首直接捅进了他的小腹,为了防止创口不大,她还恶意地搅了搅。
为了不发生刚才卡在死人肋骨里拔不出匕首的意外,越苏这次想好了,直接扎小腹,内脏捅坏了,他还要在病床上痛苦几个月才死得了。
被扎了个正着的年轻人还有力气一脚把她踹翻,才捂着伤口直起身来,瞪大眼睛,被剧痛逼得说不出话来。
越苏毫不犹豫,知道自己落在他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牢牢抓在手里的匕首往胸前一压,顷刻间血就流了满手,浓重得如同死亡的黑暗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冰渣子砸在头脸上,还有点痛。
在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好像感觉大地在微微颤抖,仿佛是有人带着千军万马,冒着风雪奔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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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苏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
她有些茫然地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不小心带到胸前的伤口,痛得浑身一激灵。
这么一抖,立刻把伏在她床前休息的人给叫醒了。
韩将军眼中尽是掩不住的惊喜,看着她,似乎有很多想说的,想了半晌,最后说:“……容乐她已经醒了,你要是想见她,我喊她过来。”
越苏的脑子木木的,反应了好一会儿,短短地说了一句:“她还活着就好。”
韩将军看着她平静的脸色,颇有些手足无措,中规中矩地接了一句:“其实救回来不少人……很奇怪,因为都是濒死的重伤,竟然全部救回来了。”
越苏平平淡淡地说:“因为他们本来也不该因为我死在今天,历史不是这么写的。”
韩信这才确定她不对劲。
他有些急切地问:“是不是吓到了?苏苏你还好吗?别害怕,以后我一直在你身边。”
越苏的眼角慢慢红了,韩信连忙把人拥进怀里,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不哭了,我们苏苏很厉害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想好,要怪都怪我,苏苏打我两下解气好不好?”
越苏带着哭腔喊他:“信哥哥。”
“嗯,我在呢,不怕了。”
“求求你了,骗我吧,求求你了,你告诉我你就喜欢我一个人好不好?你告诉我你以前也没有什么妾室没有什么小孩,求求你了,你骗我吧,我全部相信。”
她这话说到一半,已经哭得十分厉害了,抽泣着说完,大约心口实在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牵动了伤口,还是就是心疼,皱着眉头去捂心口。
好像集市上已经摆了半天的鱼,缺水到快要渴死了,就要撑不下去了,只盼着他再洒点水上来,她便继续在永无止境的痛苦里扑腾。
韩信几乎觉得有什么在卡他的脖子,他一瞬间体会到了魂飞魄散的恐惧,发不出声音来,惊惶无措地把人抱在自己膝上,手直接覆到她纤白的手指上,想要帮她揉一揉。
可是她手上还有未愈的擦伤,被他这么一拢,痛得肩头抖了抖,又喊了他一声:“将军,求求你了。”
将军。
求求你了,给我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