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媒是一项技术活。
越苏如今才知道。
她知道容乐是个现实的姑娘, 所以也不想着给她找个什么年少多金、擅长甜言蜜语、后院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年下小狼狗, 而是打算给她找一个真心的好丈夫。
可这又谈何容易。
何况是还有花木兰这个钢铁直女给她出主意。
没错。
项羽旗下花先锋, 她护送个大夫,把自己给送没了。
最初她打算直接一封信送给项王, 上面写:对不起你是个好人但我心上人嫁给韩信了,我决定在她身边做一只默默的舔狗。
韩信拒绝给她寄信。
于是花先锋又写:对不起项王你是个好人,但是我特别喜欢您的媳妇虞姬,我怕我哪天控制不住做出背叛您的事情,请您让我滚吧!
韩信:“……”
花先锋试探着问:“要不然我写我仰慕你?”
对不起项王你是个好人, 但是我特别喜欢您的对手韩信, 我怕我哪天控制不住做出背叛您的事情,请您让我滚吧!
韩信:“……”
他有气无力地挥手:“寄第二封吧, 你接下来打算继续打仗还是干点别的?”
花木兰拍拍手:“打什么仗, 打一辈子仗还打仗。你这有没有什么宅斗得厉害的深宅大院啊?”
韩将军被她这个要求呛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 才问:“啊?”
花木兰:“或者你这有《甄嬛传》看?”
韩信:“……”
然后越苏把容乐介绍给了花木兰认识。
其实花木兰最开始会去刷剧, 是因为越苏给她拷了蓝光版迪士尼动画《花木兰》, 蓝光版后面还有一段花絮,讲的是主创团队的创作故事。
来自西方的创作团队, 最开始熟练地用传统价值观, 构造了一个典型的迪士尼故事。
那个故事里的花木兰梦想拯救世界,却只能作为封建社会的民女平庸乏味地渡过自己的一生,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参战的机会,终于实现了梦想。
韩信听越苏说到这里, 评论了一句:“别老揉眼睛,困了就去睡。”
越苏强打精神:“不能这么睡啊,我一天睡十多个小时,不能再睡了。”
继续说。
后来主创团队画完整个故事才觉得不对劲,他们拿着那个西方故事面面相觑,想了半天,最后把故事全部推翻,把最开始删掉的那个元素“代父从军”加了回来。
这才是驱动花木兰一生的动机。
没有什么拯救世界的理想,她只是在当时的情境下做了一个带来最大利益的选择。
老父幼弟不必去送死,军中十二年的艰苦由她来承担。
一个长姐的选择。
“其实也不算选择吧,毕竟摆在她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越苏说:“她成了孝烈将军,千古留名,但其实一开始就别无选择。”
“别看了。”韩信见她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强打精神看名帖,伸手抽掉了她手上的竹简,“去睡吧。”
“我真的不困……”越苏被他抱了起来,一靠进温热的怀抱,她就觉得困意一阵一阵往上涌,这句话还没说完,就靠在他肩膀上闭了眼睛。
时候其实还早。
韩信把紫昏昏的帐子放了下来,见榻上的人已经陷入昏沉梦境,低头俯身在她脸侧吻了一下,这才出去了。
他不想去看军文,那些东西他都看过一遍了,只是默不作声地倚在楼上看城中
星星点点的灯火。
“想喝酒吗?”屋顶上有人问。
韩信仰头一看,才发现是某心心念念参观真人版宅斗的花先锋,她正坐在房顶,身边放着一壶酒。
他摇头:“不想。”
“也是,喝醉酒不好。”花木兰说:“你和苏苏都喝不了酒,以后万一要成亲,可以喊我去挡酒!”
韩信仰头看她,看不清她喝醉没有,她窝在黑洞洞的屋顶上,今天没有月亮。
“诶,信哥,好奇一下,以后你怎么和汉王相处啊?”屋顶上的人问:“知道以后他会这么对你,还不得不帮他。”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韩信语调平静,好像是在读书本上的话,“你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多少。”
花木兰摇头:“我比你好多啦!但要是让我再回到过去,那我是不愿意的,更别说什么都记得,还要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下去。”
韩信忽然想起越苏刚才聊起的话题,问道:“苏苏挺好奇你有没有什么梦想,刚才困得要死还在说你。”
“她还好吗?是不是伤口在长啊?这几天都嗜睡得厉害。”花木兰说:“说到梦想,好像没什么梦想,一定要说的话,以后少打点仗吧,死人还是不好。”
韩信问:“你在苏苏那儿有看福柯的书吗?”
花木兰摇头,仰头喝酒:“好了我现在确定,我的梦想是不要念书。”
韩信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
越苏终于给容乐找了个好丈夫。
准确说,是容乐自己拍板确定下来的。
大致过程如下:
媒人上门,介绍了一下两边的情况,拍板答应。
完美的旧式婚姻。
自由恋爱磨磨蹭蹭将近一年才睡到自己将军的越苏都傻了。
事情一敲定,办起来也快。
就是容乐有点依依不舍,她大约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在宅斗中渡过,没想到还能有明媒正娶嫁出去的这一天。
于是她抓紧时间,教了越苏很多宅斗的技巧和……受孕的方子。
越苏:“……”
容乐像一个愁白了头的老母亲那样苦口婆心:“姑娘啊,您千万要上心啊!”
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性生活的越苏差点跟着她一起叹气。
前些日子伤口还时不时疼着,她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可现在伤口不是好了嘛!!!都全部长好了!每天还吃药!说什么中药调理身心!
这也就算了,最过分的是,到现在都不给她亲亲抱抱摸摸!明明说要娶她的是他!现在又这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不能结婚又这么样哦!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韩将军!!
她觉得韩将军没疯,她倒是要疯了。
邯郸城的绣坊送来了几套不同的嫁衣,越苏和容乐聊了半天私密话题,就把这事全忘了,直到人走了,才想起嫁衣在后面的箱笼里放着。
天地良心,她一开始只打算看看这秦末汉初的嫁衣样式,但是箱笼一打开,她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好好看啊。
红得端庄大气,她额外嘱咐要用心做了的,所以上面的纹路针脚都极其细密,绣纹不算多,但裁剪得很好,看着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越苏把婢女都支开了,关上房门,鬼迷心窍一般拿起其中一套红嫁衣,在身前比了比,其实不算合适,但她还是想穿穿看。
就试试看,马上就脱下来。
她还念着这是给容乐做的,没拿最好看的那一套,选了件没什么花色,单纯靠裁剪撑起来的嫁衣,手脚利落地换起了衣服。
只有嫁衣,没有首饰,但越苏已经玩得很开心了,像是小时候过家家,游戏前提就是一切顺利、一切安好。
衣服不是很合身,她把腰带系紧了几圈,腰是勉勉强强系好了,但肩膀没办法,宽了一些,好在喜帕一盖,应该也看不出来。
越苏半掀了盖头,撑着头,靠近模糊的铜镜,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门吱呀一声开了。
越苏以为是婢女有什么事,头都不回:“快把门关上,别叫人看见了,不好。”
她从首饰奁里找到一对红粉色的耳坠,赶忙拿了出来,可不常戴耳坠,戴了半天都戴不上去。
门又重新关上了,越苏听见来人走近,问了一句:“咱们将军还在忙和项王的战事,你待会儿去看着点,他来了提前知会我一声。”
“……我以为是穿给我看的,怎么还避着我?”韩信的声音有些低,走过来接了她手上的耳环。
“你怎么来了!”越苏乍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都被吓到了,蹭地站了起来。
她一连退了几步,慌乱地解释:“我就试试看,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你不要为难。
韩信一直注视着她,笑着说:“很好看。”
越苏仿佛被撞到做了什么特别欢喜的亏心事,又慌张又忍不住喜悦:“真的好看吗?”
“真的好看。”韩信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他穿了一身黑色,声音有些不稳,倒像在说笑,“我该叫人置办一身喜服的……只是穿给你看也好。”
他含着笑看她,无限欢喜的模样,仿佛梦见过这样许多次,如今终于成真了。
越苏还是心虚,把喜帕摘下来,局促地攥在手里,说:“我还是别穿了,毕竟不是自己的……”
“嗯?不是你的?”
“是给容乐准备的,我忘记给她了,就偷偷试了一下,就穿了一点点时间,容乐喜欢绣花,应该不会挑这套……”越苏越说越小声,伸手想解开大了几码的腰带。
韩信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被喜悦冲刷干净的头脑才发觉那套红嫁衣不太合她的身。
没有凤冠、没有首饰,没有明媒正娶、没有花轿,没有礼仪、没有合衾酒。
刚才被她的容色吸引,没有注意到这套嫁衣简朴得有些草率。
难怪她说,人家新娘子应该不会要这套喜服。
可是人家不会要的东西,她这么宝贝地偷偷试,不敢叫人知道,要脱下来还颇为恋恋不舍,摸了又摸。
桌子上摆了一盘点心,吃了一些。
她以前没有那么爱吃点心的,还不是因为现在没什么好吃的,又怕饿,才抓着零嘴吃。
她一直很懂事的。
这明明是他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