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一天人的胡亥很累, 枕着小姐姐的腿,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越苏拍他的背哄他,他也只是往她怀里靠了靠,身体蜷曲起来, 本来就年轻得过分的脸,在闭眼敛去过于浓重的煞气之后,显得有些可怜与无辜。
越苏想起自己代班王后的短短几天。
当时她想找小姑娘玩,婢女说小公子胡亥长得很像小姑娘, 您要是喜欢,召他过来玩吧,反正小公子也没有母妃, 能见到嫡母一定很开心,上次他随着其他公子来看您的时候才五六岁,您抱他他开心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去找咱们公子玩,哥哥前哥哥后,多可爱啊。
越苏记得自己当时翻了个白眼, 说抱什么抱, 咱们自己公子都顾不过来,而且陛下不是挺喜欢他的,咱们更加不能喜欢他,不然扶苏伤心怎么办?
越苏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是在自作自受。
入夜的秦宫静得可怕,可能是新帝脾气不好又爱杀人的缘故, 越苏甚至连轻微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腿上少年清浅平稳的呼吸。
她的腿好麻……
她坐得腰疼还不敢动,主要是她真的好饿啊……
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锦衣玉食、逆天改命,而她每次穿越不是挨饿就是挨饿啊?
越苏快饿成一个烧饼了。
饿着饿着她就开始困,她偷偷掐了自己几把,在黑暗中又撑了一会儿,可是最后一个不察,意识就模糊了。
她惊醒的时候,发现枕在自己腿上的少年已经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外面天色微微亮,空气中弥漫着些许深秋清早的凉意,他一头的发丝都铺散开了,鬓角的碎发微微凌乱,眼眸倒是难得的清澈,仿佛初生的稚子,什么都还没经历过。
越苏发现自己还在继续轻轻拍他的后背,猛然收回手,有些尴尬地轻笑了一下。
胡亥披散着一头长发半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想了想,似乎打算再赖一会儿床,一个翻身瘫在了床上,手脚张开,直接把越苏堵在了床的最里面。
越苏:“……”
她抱着自己的腿,想了半天要不要从床脚偷偷爬下去,随便在地板上舒展一下身体也好啊,她被强制一晚上动不了,现在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咯吱响了。
她又累又困,饿倒是没太多感觉,已经饿得太过了。负面感觉太多,刚才整整一个晚上胡亥又表现得像个乖小孩,她忍不住开始在作死的边缘蠢蠢欲动。
越苏悄悄地挪动发麻的双腿,试着往床尾爬,刚挪动小半步,就听见帘帐那一端有个懒洋洋的沙哑少年声音说:“别动。”
越苏瞬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看过去,见他仰躺着,手臂遮着眼睛,还没有要起的打算。
她僵着不动好一会儿,正在脑海里无限重播“我完了我死定了我凉透了”,忽然听见他嗤笑一声,嘲笑道:“真蠢。”
越苏:“……”
越苏:“???”
喂我一晚上没睡在哄你诶?有点良心好不好?世界上只有你秦二世胡亥没有资格说别人蠢好吗???
外面的内侍小心翼翼地唱喏:“陛下,五更天了,该起了。”
胡亥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起了。”随即翻身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但是人已经精神起来了,昨晚的疲倦之态一扫而空,应该是睡了个好觉。
胡亥大约看她实在不会服侍人,吩咐了一句:“过来给我梳头。”
越苏呆愣愣地拿起梳子,在他头上动作轻柔地梳了两下,才猛然反应过来,带着“我怕不是要死”的觉悟,说:“陛下,我、我好像不会梳头……”
“不会梳头?那你头上的发髻哪来的?”整个人逐渐清醒过来,这位新帝言语间逐渐带上了平日的戾气。
越苏看了一眼镜子中自己的高椎髻:“陛下,我只会梳这一种,总不能给您梳个一样的吧……”
她其实还会梳凌云髻,但是那种发式,在秦国的礼仪中,只有王后能梳,所以她就不自己作死了。
胡亥从镜子里斜了她一眼:“滚吧,连梳头都不会,你还会什么?”
越苏战战兢兢地回答:“……扫地。”
胡亥:“……”
新帝彻底懒得理她了,越苏怀疑他要不是昨晚睡了个好觉,现在心情比较好,可能她已经被拖出去碾死了……
秦二世胡亥终于让她滚了,越苏立刻麻利地退出去了,梁嬷嬷候在房间外,见她出来了,一把抓过去换衣服,嫌她眉眼疲倦,硬生生给她洗了几次冷水脸,再上个极淡的妆容遮盖眼下的黑眼圈。
越苏吸了吸鼻子,刚想说嬷嬷我好饿宫里管饭吗,就听见前殿在催:“陛下让常仪姑娘过去。”
越苏:“……”
难道我要被活活饿死吗?996加班也不是这么个加法啊?完全没有饭吃没有休息时间,她难道要猝死在工作岗位上了吗?
过去一看,胡亥正兴致缺缺地看着一桌子的早饭。
越苏自觉地走到他身边去,准备帮忙布菜,谁知刚打算动作,就被胡亥瞪了一眼:“不是让你过来吃饭吗?听不懂人话是吗?”
越苏:“……”
您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用意念说也算是吗?!
越苏含泪吃了早饭,眼巴巴地盼望着这位小祖宗再去忙一天,让她好好睡一会儿,结果径直被提溜上帝王车辇,往里一丢。
陛下您今天又是去杀人的对吗?放过我吧我一点也不想看。
越苏勤勤恳恳地坐在辇架上给败家子胡亥捶腿,因为那几个连续的冷水脸,老天保佑她的意识还算清醒。
天才微微亮,帝王奢华的车架行走在寂静的深宫里,辇架上没人说话,辇架外自然也没有人敢发出声音。走了一阵,忽然听见有沉闷的尖叫声——就是那种女孩子在尖叫,但是同时被人捂住了嘴。
越苏有些惊异地偏了偏头,试图找出尖叫的方向,因为她发现这声音有点像她那个话唠室友。
“长青,是哪里有人聒噪?”胡亥撑着头,眼睛眯着,问。
辇架停了片刻,不久就听见辇架外有个尖细的男子声音回禀:“会陛下,是兰池宫有人私放外女去看祥瑞,被管教抓了个正着。”
越苏悚然一惊。
那这不就她那个室友了嘛?
大约她情绪外露地有点明显,胡亥冷笑了一声,问:“你认识?”
越苏小声说:“认识,那是我以前同住的姐妹,她昨个儿还和我说想去看看锦鲤,因为先王后的习惯,锦鲤马上要被吃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内侍尖声尖气地训斥:“放肆!陛下面前我什么我?”
越苏一惊,正要认错,忽而听见胡亥冷笑着说:“长青,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寡人的人你也要管,她爱说我就让她说去,你是能像她一样陪我睡还是怎么着?”
越苏:“……”
越苏欲言又止。
她听见外面沉闷的磕头声,还有一叠声的认错求饶,在尚显青绿的清晨天光中尤为刺耳。
胡亥微笑着听了一会儿,才有些厌倦地阻止了:“去让那边放人,那几个看祥瑞的婢女也没坏心,放了吧,别责罚了。”
辇架这才继续行进。
越苏捶腿摧得更卖力了。
“你和她关系好?”主位上闭目养神的新帝忽然问了一句。
越苏连忙点头:“是的,那位姐姐和我同住。”
“哦。那她叫什么名字?”胡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越苏:“……”
淦,她怎么知道,还没来得及问呢。
见久久得不到回应,眼皮一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又露出了为难神色,胡亥轻笑一声,笑骂道:“真没良心。”
语罢,辇架停在了章台宫,大秦的新帝王下了车架,准备去接受臣民的朝拜。
越苏知道这个时候跟过去不像话,但她总不能一直待在辇架上啊,而且陛下也没有额外吩咐,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好在胡亥还记得身边跟着个人,随后一指让她滚到后面寝殿去休息,敢乱跑今天就顺手把她一起杀了。
陛下您这么阴晴不定脾气暴戾还爱杀人,秦国不亡才怪嘞!你父皇要是知道了能活活把你打死信不信?!
说起来,在现代始皇帝为什么没把这位败家子打死啊?
越苏跟着章台宫好看的宫女小姐姐去休息,一沾床就直接睡过去了,睡眠时间太过紧迫,她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梦,感觉就是一闭眼,再一睁眼,眼前就站了个黑着脸的朝服胡亥。
“起来。”他看着心情很不好,站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地说。
越苏一个翻身跟上,稍稍拎了拎裙子,快速跑到已经大步离开的帝王斜后方。
“陛下是要去哪啊?”刚刚睡醒,脑袋还有点懵,这样的话也不经思考问了出来。
越苏一问出来就准备好挨骂了,谁知道明显被搞了心态的败家子胡亥真的认真回答了:“和丞相一起去杀人。”
越苏迟疑了一下,猜测他指的应该是著名的左丞相李斯。
李斯死在大秦灭亡的前一年,因为和右丞相一起上书劝阻二世胡亥少征发徭役,而被心情不好的胡亥扔进了监狱。
由于赵高从中作乱,李斯最后以谋逆罪被冤杀,他临死前对二儿子说了一句著名的:
“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我还能带着你牵着黄狗,出上蔡县的东门一块去打猎吗?
据说李斯是被二世胡亥赐了极刑,黔面、割鼻、砍脚,腰斩而死,死后再将其尸体剁碎。
越苏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见他说起丞相李斯时唇边带着的微微笑意,觉得身置冰窖,凉寒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