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地上跪着的华服丽人一脸慌张与惊恐, 新封的秦皇带着恶意解释道:“你以为你们这批楚地来的美人,是按什么样的标准选上来的?又是因为什么, 一入宫便直升侍婢?”
见地上跪着的人答不上话,他声音柔和地自问自答:“当然是因为……和先王后长得像了。自公子扶苏离开咸阳,先帝便没了顾忌, 宫中楚地的美人大都是那时候选进来的,你们自己没有发现彼此的样貌有些相似吗?”
这几句话说到最后,新帝胡亥已经笑出声来了,他的笑声近乎癫狂, 让人汗毛倒竖。
“那么像王后的一张脸,先帝怎么会放她去洒扫呢?”他笑意停歇之后,有些疑虑地低声问自己, 可是也想不出所以然,就不再想了,站起身来,直接往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忽又停下, 皱着眉头瞪越苏:“还不跟上?想和她一起去死吗?”
越苏慌忙摇头, 蹭蹭蹭地跟了上去。
开玩笑,胡亥即位之后,不止把自己的兄长尽数屠戮,连后宫那些没有子女的妃嫔也大都杀掉了,尽数送下去给自己的父皇陪葬。这位芈夫人因为长得像先王后, 在新帝的举宫屠杀中侥幸活了下来,现在自己一作,又把命给送进去了。
芈夫人被吓得整个人都失了魂魄,见胡亥要走,扑过来要抱住他的腿:“陛下!陛下!饶臣妾一命吧!陛下!”
可是她还没有近前来,就被胡亥的侍卫拦住,硬生生捂着嘴拖开了。
年轻的帝王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绝望的眼神,对左右吩咐道:“看在她还算懂事的份上,给她一个体面吧,要是她自己不要体面……”
越苏本来以为下一句会是“你们就帮她体面”,谁知道新帝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那就扔到杜邮闹市,当众碾死吧。”
越苏:“……”
越苏好害怕。
始皇陛下您教子也太失败了吧,不是说您挺喜欢胡亥的吗?您这教出了个什么玩意出来啊?
胡亥的步子迈得很大,越苏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等出了芈夫人的宫殿,胡亥上了架辇,越苏只好认命地跟在一旁,打算待会儿提着裙子跑。
可她刚找好站位,就看见辇架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轻人不高兴地说:“给我上来,能不能别那么蠢啊?再听不懂话就滚去喂鱼!”
不是……
您什么时候说了要我上去啊?您不说我往辇架上爬不是找死吗?
越苏百口莫辩,也不可能真的和他对着辩论,只好默默地爬上了辇架,任周围的帷帐放了下来。
果然当初王后身边说小公子胡亥乖巧的那个婢女是收了贿赂吧。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芈蒿。”越苏低着头回答。
“蒿?野草?难听。给你换一个。”胡亥嫌弃道。
“但凭陛下做主。”越苏乖巧得像一颗小白菜。
“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胡亥说:“传羲和为日御,驾六龙,那你就叫常仪吧,芈姓别用了。”
羲和是上古神话中的太阳女神,也制定时历。
常仪是与之相对的月神。
这位小公子不仅学识过关,而且思维极其跳跃,一根逻辑线连着,就可以凭空起舞。
……果然是始皇教出来的,虽然德行性格像个变态,但基本功依旧过硬。
越苏乖乖地唱了一声“喏”。
辇架走到一半,有贴身的内侍前来禀告,说赵丞相有事与陛下商议,已经候着了,请问陛下是否前去?
胡亥揉了揉眉心,三步两步
跳下辇架,说:“走吧。”
越苏要跟着爬下来,被他凉飕飕地一记眼刀给钉在原地,只听他吩咐道:“人送回去,让梁嬷嬷打理着,我晚上回来要见她。”
败家子您这不是一般的任性啊……
你父皇要是还在,绝对把你脑袋挂城门上去信不信……
越苏惴惴不安地坐着帝王辇架到了六英宫,她原本觉得这事但凡被前朝大臣知道了,她都免不了一死,但是临下辇架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胡亥不仅杀后宫嫔妃、杀手足骨肉,还杀朝野大臣啊。
比如著名的腰斩李斯,大将军蒙恬蒙毅被逼自尽,右丞相冯去疾和将军冯劫为免羞辱,自尽而亡。
千古昏君,名不虚传。
大臣们自顾不暇,怎么可能会管后宫这一系列破事?又不是秦王时代了。
越苏一下辇架,就被宫里好看的小姐姐拉去浴池了,几个人上手按着她洗,根本不顾她的惨叫和“让我自己洗吧求求你们了”,洗干净了再拉去当衣架子,一套一套换过去,她保守估计换了得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换了套合身又好看的宫装。
换好衣服,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越苏还没吃午饭,又被拉去化妆梳头发,梳的是高髻,眉间描了细细的红色,仿佛唱戏的姑娘唱到最高点,戏腔蜿蜒,气息游丝,在她眉间轻轻印上一痕。
终于把人折腾得像个完美的瓷娃娃,越苏不敢动,怕高梳的发髻上缀了满头的珠玉晃下来,甚至不敢做太大的表情,把脸上的妆糊掉,待会儿要被抓去再来一遍。
“我能吃点东西吗?我好饿。”越苏可怜巴巴地问那个梁嬷嬷。
梁嬷嬷是个三十来岁的女性,挺威严的,但是耻度意外高得很,大约是因为常年跟在胡亥这个败家子身边。
由于她说的话完整放出来会导致本章被屏蔽,还是大致总结一下她的意思:
不行,晚上你表现不好,陛下不高兴要杀人的,想死就吃吧。
越苏瑟瑟发抖。
她想跑,她想回去扫地,她不想和这个败家子扯上任何关系。
不是……他搞自己父皇的后宫也就算了,毕竟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侍妾,王后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嫡母啊,据说还打算过亲自抚养他,他这种诡异的恋母心态真的只能用心理变态来形容了啊……
你说她待会儿一刀杀了他,算不算严重改变历史啊?
到华灯初上的时候,越苏已经饿得整个人没精神了,在几位好看小姐姐的视线牢笼里瑟瑟发抖,可怜巴巴地想着室友给她提过的那几条锦鲤,想吃鱼肉到疯。
梁嬷嬷大约看她马上要饿死了,终于允许她吃一些糕点,但刚入口嚼了几下,就听见外面通报陛下回来了,梁嬷嬷立刻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糕点,旁边的侍女一拥而上,擦干净她的手,再各自跪下。
越苏:……
越苏:吃口饱饭怎么这么难啊……
大秦的新帝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回来了,跪在地上的越苏甚至看见他衣袍下摆全沾着血,重复晕染,已经由红变成了煞气深重的黑红色。
所以您这半天光杀人去了吗……
胡亥嗜杀,他十几个兄长在他即位之后,全部被杀,不反抗的赐自杀,反抗就活活碾死,唯一一个死得好看一点的是公子高,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上书说自己愿为始皇殉葬,胡亥于是恩准他自杀殉葬,赐了十万钱给他的家人。
不止是兄弟姐妹,不支持他的朝野大臣,也全部被杀。
这个败家子年纪太轻了,常侍始皇身边,常年见识无上的权力让他养成了畸形的三观,他甚至不是一个
政治家,而更像一个拿到新奇玩具的小孩子。
只是那玩具过于锋利,他握在手里,终将会染上自己的血。
“你在干什么?”越苏听见胡亥惊诧地问:“你干嘛穿成这样?”
……是在问她?
越苏茫然地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严严实实的,什么也没漏啊?
“去换掉,难看。”新帝胡亥已经在侍女的侍奉下脱掉了满是血腥气的黑底金绣外套,见她神色茫然,语气急躁地说:“去换成素色,你穿红色难看死了。”
梁嬷嬷动作快得很,一把把她拉到偏殿去,几下扒掉她身上的艳丽红裳,给换上了一身靛青,再快速洗掉她的妆,重新上手画了个清淡的妆容。
谁知越苏再跪到殿前去,正在用膳的胡亥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说:“画什么妆,难看,洗掉。”
越苏又被拉去洗脸了。
洗好脸,被折腾得奄奄一息连口饭都吃不上的越苏重新跪了回去,胡亥已经吃完了,换了身青绿色常服,斜斜地倚在主位上逗蛐蛐。
他一眼斜过来越苏就知道不好,果然开口就是:“让你们都洗掉了吗?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越苏:“……”
难怪秦二世而亡,要越苏侍奉他,可能两天她就忍不了了,直接拿刀捅就完事了。
她刚要绝望地被拉下去再重新来一遍,就听见胡亥说:“算了,一群蠢人,常仪,过来,寡人帮你画。”
越苏:“……”
陛下我愿意被她们返工!求求您了!放过我吧!我愿意一晚上反复被折腾!
可是胡亥让她跪在跟前之后,枯白的指节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右手执着朱笔,凝视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算了,不画才对。”他把朱笔一扔,跳下主位,拽着越苏就进了卧房。
越苏脑海里都是空白的,讷讷不敢言,任他推坐在床榻上。但是这位肆意妄为的新帝接下来只是往她腿上一枕,随即就闭上眼睛准备就寝了。
寝宫外面的灯盏一点一点熄灭,原本侍立在周围的内侍一个接一个退出去,室内的黑暗一下子就浓重起来。
越苏不知所措。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胡亥的生平。
始皇最小的儿子,生母是胡人,身份卑贱,且生产时就死去了。始皇很喜欢他,但是越苏知道,始皇帝做父亲已经不能算一般的失败了……
她想起自己代班秦王后的那几天,曾经听婢女说,小公子胡亥那么喜欢王后,王后不如把他抱到宫里来养吧。
越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单薄的后背,像母亲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