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儿?”叶菱问道。
“俩事儿。”谢霜辰说,“一个是今年继续招演员的事儿,我寻思着要不然开放一下条件吧,未必一定是得是能上台的,只要能下功夫就行,业务能力上不成熟没关系,我可以教。”
“你教?”叶菱有点奇怪。为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谢霜辰年纪轻轻地教一教小孩儿他觉得没问题,如果是已经具有一些能力的成年人……叶菱又看了看谢霜辰,仔细再一想,放老辈子的时候,谢霜辰这个岁数有能力的早就成名了,收徒自然也不再话下,于是他问道:“你是想收徒么?”
“我收什么徒啊?我才几斤几两?”谢霜辰说,“教学跟收徒是两码事,我只是说可以把我会的东西教给别人,紧紧是技巧。师父教徒弟可是连学艺带做人都要教的,我可没那能耐。”
叶菱说:“你会的东西是不少,不过那都是你师父传给你的,不是传给外人的,你不怕教会了别人自己没饭吃了?”
“这是旧社会艺人的想法,包括有时候师父传徒弟都得留一手。”谢霜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今天你在小剧场里说一个活,明儿就能传的网上全都是,你根本没办法阻拦别人学你,那为什么不主动告诉给别人呢?而且我觉得老祖宗很多好东西就是因为所谓的师徒传承父子传承才失传的。家里没徒弟没儿子,就算带棺材里去也不传姑娘,这不就断了么?”
叶菱点点头:“你继续。”
谢霜辰说:“我反倒是觉得,技艺这个东西是最不怕人偷的。就好比京剧吧,‘调’都是公用的,但是‘韵’却是自己的,戏迷们听的其实就是这个韵。相声也是啊,同一个活,怎么你说就有意思,能逗乐大家,别人就说着没意思呢?《逗你玩》这个单口够经典吧,长着嘴就会说,但是能千百次把人逗乐的只有马老一个人。我没什么文化,道理上的东西总结不出来太多,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懂。”叶菱说。
谢霜辰继续说:“反正我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去创造的可能,最好全天下的人都来学我,这才能证明我是成功的。”
叶菱说:“正确的道路就是这样,吸取前辈所做的一切,然后再往前走。”
“你说得非常有道理。”谢霜辰称赞,“这是非常好的总结性发言。”
叶菱摇摇头说:“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托尔斯泰说的。”
“噢——好像听说过。”
“……”叶菱从来不意外以谢霜辰的文化水平能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只能正式总结陈词说,“这件事情如果你想做,并且认为是正确的,那么我就支持你。”
谢霜辰有点惊讶,问道:“您不觉得我是瞎胡来?”
“我为什么要觉得你是瞎胡来呢?”叶菱笑了笑,“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是个成年人,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有对于世界对于生活的见解。你所要做的事情只要不违法犯罪,不侵害他人不就得了么?”这件事儿如果谢霜辰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叶菱是赞成的。他们在后台的时候谢霜辰就会把自己从师父那里学来的一些技巧和经验告诉给其他人,大家在业务上有所进步。
谢霜辰意味深长地笑道:“不侵害他人?那可未必,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跟第一件事还有点关系,至于侵害什么人嘛……”
叶菱说:“你甭卖关子了。”
“行,那我就直说了。”谢霜辰坐了起来,很是正经,“我把手艺拿出来分享,肯定有人跳脚说我违背祖宗规矩,这不重要,我还想做一件算规矩也不算规矩的事儿,就是……我想让您做我的代拉师弟。”
“什、什么?”叶菱也坐了起来,动作有点猛,弄的他有点头晕。
“代拉师弟呀。”谢霜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叶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多了,不是你拍脑袋想的事儿。”
“叶老师我发现您真逗。”谢霜辰一手搭在叶菱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我要决定做个什么造福人类的事儿您特支持,但凡是想给您夹带点私货,您就特上纲上线。不用这么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吧?”
“你这辈分太高,我攀不起。”叶菱叹气说,“你要真这么干了,别说其他人了,你那几个师哥不得先疯一批?”
“我倒是等着呢。”谢霜辰说,“到时候不疯我都不干。”
所谓“代拉师弟”,就是指师哥替师父收徒,一般都是师父去世之后的行为。情况分这么几种,要么是此人出身名家,需要拜一个辈分高的师父,但长者都已去世,便只能由师哥代拉进门。要么是师父生前便非常认同此人,但因种种原因未能拜入师门,死后也可以由师哥代拉进门。再有一种情况就是已经功成名就,但需要给自己找个身份,去各地都吃的开,也可找人代拉。
总之理由千变万化,但其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归入正门,从艺生涯里有来路有归途,从此不被人排挤。
谢霜辰是一番好意,但问题出就出在了这个辈分上。
谢方弼在世时已是尚在的老艺术家里辈分高者了,所以别看谢霜辰年纪轻轻,走到哪儿都至少是叔辈儿的,更有甚者,比他年纪大的还得叫他师爷,见了面儿得鞠躬敬烟端茶倒水,这跟谁说理去?
要是有个无名小卒一下成了谢霜辰的师弟,这在他们的行当里那可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其他“霜”字辈的徒弟哪儿能容忍这样一个宇宙三级跳呢?分明完全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资本。
“我觉得欠妥当。”叶菱对这件事的态度很保守,他自己有个名分倒是好了,可是犯不着让谢霜辰去顶风冒险。名分而已,说到底只是一个有则欢喜,没有也不会死的头衔。他本来就是一个半路出家的人,虽然心中也曾幻想过正式拜师学艺,但终究没有受过那种传统思想的熏陶,有时真的犯不着强行去做。
没想到谢霜辰却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霜’字还挺好的,您都不用改名,直接加一字儿,就叫叶霜菱,多好听呀。”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叶菱很想打谢霜辰的狗头,但目前这脑袋一打肯定开花,于是只能咽下一口气。
“听着呢,但也不耽误我自己想事儿呀,我这儿一心两用。”谢霜辰说,“师父生前是很喜欢您的,我求他收了您,自然也明白他只把您当学生的顾虑。现在师父走了,他老人家顾不顾虑的也都不算数。我是他的亲传子弟,有信物为证,全天下只有我有资格替他老人家说话做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您甭操心。我也不是胡闹,我师哥们越是觉得我伤风败俗大逆不道,我就越是要让他们遂了心愿,把他们给我安排的罪名都坐实一下,要不然多亏得慌?我跟浪味仙合计过这件事儿……”
“等等。”叶菱说,“合着姚老板知道你跟医院里装傻充愣呢啊?”
“我可没卖他。”谢霜辰笑着回答,更显得他刚刚那句话是故意的。
“起来!”叶菱推搡他。
“干嘛?”谢霜辰问,“您是终于想起来要罚我跪搓衣板了么?”
“无不无聊?”叶菱说,“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我既然决定跟你好好在一起,就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互相为难,拧巴来拧巴去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中午吃什么……对,中午了,你给我做饭去!”
“行行行。”谢霜辰赶紧麻利儿站起来,跑去厨房转悠了一圈回来说,“咱家里没吃的啊!做什么?”
叶菱说:“你不会买去?”
谢霜辰说:“那咱俩去超市。”
叶菱说:“自己去。”
谢霜辰不干:“我是病人啊!万一我晕倒在外面怎么办?万一再有个女流氓见色起意把我捞走怎么办?”
叶菱疯了:“你怎么不编排自己让人拐卖进大山里生孩子?”
“我没那功能啊!”谢霜辰把叶菱拉了起来,“走啦叶老师,一起去嘛!”
叶菱无奈,由着谢霜辰把自己拉出了门。二人住处不远就有一个京客隆,逛游了好几圈,谢霜辰见这也想吃见那也想吃,叶菱觉得他是在医院里天天清水煮白菜饿疯了。
反正都是谢霜辰做饭,随他去了。
谢霜辰自己在家休息了一天之后便打算登台,叶菱本意上不想让他这么快去工作,毕竟演出很累,谢霜辰回家之后还是应以休息为主。谢霜辰知道叶菱是关心自己,他很是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说自己已经好了,演一宿都没问题。
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初谢霜辰即便发烧嗓子不好也会坚持上台。很多话在谢霜辰这个没皮没脸的人嘴里说出来都没什么可信度,他也不会说自己很热爱自己的事业,不过他对观众是很真挚热情的,这要归功于谢方弼一直以来对他的教导。
“观众就是衣食父母。”谢霜辰穿着大卦在后台跟大家聊天,手里握着个茶杯,“我这一天不演出就少一天的饭钱呀!”他的脑袋不再像住院时剃的跟灯泡似的那么亮,而是长出来了一层绒毛,说话间他还摸了摸,像个刚出来的流氓。
要犯罪也是流氓罪,仗着自己好看调戏姑娘结果踢到铁板的那种。
“哦,合着不是热爱舞台热爱观众啊?”蔡旬商一边系扣一边说,“怕矿工太久叶老师不给你发工资?”
谢霜辰说:“发工资这事儿不是你婶儿管,是屎香肠管,这个丫头对我成见很深,保不齐就给我多扣一笔有的没的。”
“还好她不在后台,要不然该骂街了。”蔡旬商忽然想到,“诶?你跟叶老师……”
谢霜辰很坦白地说:“难道你们看不出来么?”
“反正这段时间我听香肠反应说却是闹得挺厉害的,你二师哥拿这事儿骂你,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没回嘴,除了你的个别粉丝之外,没人搭理他。”蔡旬商说,“不过要不要澄清一下?”
“澄清什么?”谢霜辰站了起来,笑道对所有人说,“我跟叶菱是真的啊,他又没说错。”
可能这样的场面见太多了——准确来说,亲亲抱抱大交杯都见过了,谢霜辰这样一句话真的太普通了,能戳中群众的**才怪。
大家的表现很平淡,甚至很冷漠。
“你们不相信啊?”谢霜辰特意还凑到老大哥杨启瑞身边说,“杨哥,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启瑞看着手机新闻,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地回答:“嗯嗯,是真的,我相信。”
“陈哥……”谢霜辰又转头去找陈序。
陈序还帮媳妇儿在线抢鸡蛋呢,也是很敷衍地说:“你们俩不早就是真的了么?”
老的不捧场,谢霜辰又看向了风飞霏这个小的。
风飞霏低头玩手机,一场团战正酣,谢霜辰去纠缠他,他就各种躲闪,没想到操作失误导致己方被团灭。队友骂他小学生,风飞霏就骂谢霜辰:“你个死gay别他拉逼叫唤了!”
“哎,您玩,您玩。”谢霜辰倒退离场。
叶菱从卫生间回来,见一屋子人干嘛的都有,气氛说不出得诡异。“外面观众都差不多齐了,飞霏,别玩了。”叶菱说,“准备准备开场了。”
“哦好!”风飞霏游戏也结束了,退出来去换衣服。
谢霜辰颠儿颠儿地跑到叶菱面前告黑状:“叶老师!二小姐骂我!”
叶菱问:“他骂你什么了?”
谢霜辰对凤飞霏说:“有本事你再学一遍?”
风飞霏对叶菱说:“我骂他死gay啊。”
叶菱点头:“你骂得对。”
风飞霏得意洋洋地拎着大卦就走了。
当天的演出很热烈,谢霜辰暂别了小一个月,粉丝从各种渠道得知他今儿登台,给他带了好多礼物。
就是这个光头的造型有点叫大家忍俊不禁,拿这个事儿说了一宿。
谢霜辰重伤初愈,得亏年轻力壮加上身体素质好才能现在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蹦哒。他为了不叫叶菱太担心,最后只返了一次场就结束了演出,观众虽然恋恋不舍,但是也不会特别为难谢霜辰。
反正他每天晚上都在这儿说,买票来看就是了。
谢霜辰这几天台上也只是演传统活,主要还是修养,顺便抽时间补一补他住院期间杨霜林发过的那些通稿。
无非就是指责他跟叶菱不伦不类啊,糟蹋传统啊,胡作非为啊,哗众取宠啊……
落脚点就是,师哥没有带好师弟,很痛心。
谢霜辰心说你痛个鸡儿啊!
他心中暗搓搓地计划着把叶菱代拉进门的事情,不过操作起来确实有很多难点。
第一,相声行当拜师需要有引师、保师、代师三人。顾名思义,引师就是将徒弟引荐给师父的人,通俗来说就是介绍人。保师就是保证徒弟人品端正不会做出欺师灭祖之事的人。代师就是可以代替师父向徒弟传授技艺的人。三人地位与师父相同,所以一般来说也是师父的同辈来承担这样一个角色。
第二,相声是一个综合的艺术门类,用到的很多技艺比如戏曲快板大鼓书等都不是本门的东西。故而在收徒摆知时,除了引代保三人之外,还需有其他至少两行的人前来见证才行。
第二个问题对于谢霜辰是好解决的,姚笙他们家就能算一行,除此之外再找一行就可以了。不过第一个问题真的叫他为难,与他师父同辈的人几乎都已去世,就算还有活着的,人家愿意来么?
拜师,可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啊。
他合计了半天都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法子,于是打算跑去找姚笙,看看他有没有馊主意。
姚笙这天在家,谢霜辰跟他确认好之后就开车前往。刚到家门口,隔着厚重的大门就能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还有姚笙大喊大叫。
谢霜辰心中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叫门。
很快,门开了,风飞霏站在门缝后面,一脸严肃地看着谢霜辰。
“出什么事儿了?”谢霜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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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知:就是摆出来让大家知道,是相声师徒传承关系正式的确定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