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仨人,谢霜辰坐床上,叶菱坐在床边,靠着床头柜削苹果,姚笙坐在靠门的位置。三个人谁都没说话,只有削苹果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冰冷的刀锋划过果肉,那声音听着渗人极了。
叶菱就闷头削,皮是一整根儿连着的,最后一刀才把皮给削断。他从柜子里拿了盘子过来接着,一边儿剜果肉一边冷冷笑了一声,对谢霜辰说:“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谢霜辰吞了吞口水,生怕叶菱下一刀就把自己给剜了。姚笙也挺害怕的,夫妻吵架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都赖谢霜辰这个贱人!他得挨着门近一点,万一待会儿真发生什么流血事件,他还能跑快点。
“我……”谢霜辰说,“我就是刚刚想起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是——么?”叶菱手上一刀重了一点,把半拉苹果都削了下来。
“其实……”谢霜辰脖子一凉,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老实交代的话很可能自己的下场比那个苹果还悲惨,“您在我跟前儿哭那阵儿我就隐隐约约醒了,但是那会儿我特迷糊,您说的大部分话我都没什么印象了,就……就记着一句。”
“最后一句?”叶菱问。
“不是,头里一句。”谢霜辰说,“您说您真的喜欢我。”
喷了,真的喷了。姚笙心想,谢霜辰你丫真是可以啊!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表情是好,或者干脆看天装死,把自己当做一团空气。他见叶菱盯着谢霜辰不说话,谢霜辰倒也硬气,仿佛自己什么错都没犯一样,梗着脖子跟那儿挺着。
求求你们放过我这个路人吧!
“我说你这脑子也够厉害的呀。”叶菱不急不慢地说,“还会乱序记忆了?这可真是奇事儿,你要不要为当代医学做做贡献,让大夫把你的脑袋开瓢儿看看?”
“不了吧?您别这么狠啊!我这儿头发都没了!我真不是故意要编排您,我是有苦衷的!”谢霜辰说。
叶菱冷漠且认真地问:“有苦衷就可以骗人么?你多大苦啊?”
“我、我……”谢霜辰觉得自己似乎说什么理由都是徒劳,叹了口气,握住了叶菱的手说道,“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兜圈子了吧,我喜欢您,您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呢?”
“你为什么想问题总是这么幼稚?”叶菱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个男人的……”
他没说完,谢霜辰打断他:“我自己有什么可说服自己的?我自己喜欢谁我自己还做不了主么?我这不叫幼稚吧?我这是一个成熟男人扼住自己命运的喉咙……”
“你就别贫了行不行?”叶菱无语,不知道谢霜辰哪儿这么多人生感悟,“那别人呢?你天天跟个傻子似的在医院里躺着,你知道你二师兄这几天怎么找记者发稿子说你么?伤风败俗!哗众取宠!”
“我看他才哗众取宠,老戏精天天找舞台表演,就他认识记者?”谢霜辰显然是不把杨霜林放在眼里的,“等我出去了我就收拾他。”
“我觉得他就是芸芸众生的一个缩影。”叶菱说,“有时候你自己觉得很正常的事情,其实在大众眼中就是不正常的。”
“您是怕有心人拿这个事儿挤兑我?还是担心别人看轻了您呢?”谢霜辰问。
叶菱说:“我当然是怕你被……”他这句像是都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一样就说了出来,话到一半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好,便转口说,“我自己才什么都不怕。”
“那不就成了?我也不怕。”谢霜辰说,“您其实是怕我只是随便儿跟您玩玩,我不是,为了您我能连命都不要。您自己扪心想想,您在我床前哭是不是掉的真眼泪呀?您甭治我了行不行?您说我当时要是真过去了,我都没听见您说一声喜欢我,我真是得屈死。您看我现在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气在哪儿呢?您抬举抬举我吧,我这辈子都愿意折您手里,咱们好好过吧,成嘛?”
时间与空气在叶菱身上凝固了,他没有把手抽回来,怔怔地盯着谢霜辰,不知道是不是在分辨他言语里有几分真心。不过话又说回来,真心与否也不是嘴上说的,灯掉下来时谢霜辰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待一个人得有多真切,才会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去保护呢?
“哎……”叶菱垂下头轻轻叹了叹,小声说道,“谁折谁呀,以后别再这样吓我就行了。”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谢霜辰与他相处这么久当然明白,人生突逢喜事,当即笑逐颜开,搂过叶菱就亲了一口。
姚笙觉得自己快瞎了。
“你别闹了!”叶菱也不想当着姚笙的面儿太过分,稍稍推开谢霜辰说,“你骗我的事儿还没完呢。”
“啊?”谢霜辰开始装傻,拉着叶菱的手摇晃,“叶老师,叶哥哥,菱仙儿!”
“别撒娇!”叶菱严肃地说,“结巴好学么?就你会学结巴是不是?”
“我……我……”
叶菱忽然又转头问姚笙:“他没失忆这个事儿姚老板你知情么?”
“我当然不知情!我也是被蒙骗的受害者!谢霜辰你个丧尽天良的枉费我给你买了那么多猪脑子!”姚笙一激灵,没想到叶菱的枪这么快就指向了自己,“那什么我想起来我还有点别的事儿,我先走了啊!你俩聊着啊,回见!”
“姚……”叶菱这边儿名字还没叫全呢,姚笙就脚底抹油跑路了,剩下谢霜辰一个人接受暴风雨的洗礼。
叶菱又转回头来看向谢霜辰,谢霜辰立刻躺倒在床上,气若游丝地呻吟:“哎呦……头晕……”
“你把这苹果吃了吧。”叶菱没好气地说,“明儿早上我给你带碗卤煮过来补补脑子。”
谢霜辰说:“卤煮都是下水,跟脑子有什么关系。”
叶菱点了点谢霜辰的脑门儿:“你以为你这里面的东西比卤煮高级到哪儿去了?”
谢霜辰顺势握住了叶菱的手,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嬉皮笑脸地说:“那您不也挺喜欢的么?”
“别介,我喜欢吃鸡蛋果子。”叶菱顿了顿,说,“比你这有营养多了。”
“可惜北京没有卖鸡蛋果子的,要不然天天给您买。”谢霜辰说,“或者等我出去以后给您做吧,我感觉也不是很难,就是油大……诶不行不行,油太大不能老吃,容易三高……”
他絮絮叨叨的,自己个儿还挺开心。谢霜辰自己不嫌想这么多事儿头疼,叶菱听了都头疼。当谢霜辰念叨到在咏评社弄个后厨这部分故事情节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叶菱说:“您在走廊跟浪味仙说的那些事儿是真的假的啊?观众真的走一半啊?”
“没有,假的。”叶菱说,“我提前那么早出来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事儿?你长脑子是不是凑身高的啊?”
“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谢霜辰笑着说,“没出事儿最好,观众不知道我住院这事儿吧?”
叶菱说:“不知道,有热心观众问,我们都统一回答感冒嗓子不行。就这我看人家还都挺失望的。”
“哎……没办法,只能以后再卖力气演出答谢观众了。”谢霜辰说,“那我二师哥呢?他最近在作什么妖?我住院这几天都没个网,好像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叶菱说:“还是就那么点事儿,网上骂的难听,你还是别看了,免得影响病情。”
“哟,您是不是怕我看着不好受?”谢霜辰笑道,“您别怕,不就是骂街么?我骂街连泼妇都得让三分,区区一个二师哥,根本就不在话下。”
“重点不是这些。”叶菱说。
“重点是他站在道德的角度抨击我们是不是?”谢霜辰说,“他是不是看别人喝大交杯羡慕嫉妒恨啊?那看见更刺激的他是不是得昏过去?”
叶菱惊道:“你……你想干嘛?告诉你啊谢霜辰,你要是敢做出格的事情,我……”
“您想哪儿去了?”谢霜辰握住了叶菱的手,“您想让我对您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叶菱脸颊微红,躲闪谢霜辰的目光。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之前谢霜辰无论开多过分的玩笑他都能平常对待,可是一旦交付了真心,谢霜辰哪怕对他挤眉弄眼,他都会感到羞怯。
“您放心吧。”谢霜辰笑了笑,对于叶菱的反应很是中意,“您脑子里想的那些‘出格’事情呢,我只对您一个人做,才不想让别人看见呢。不过我说的‘刺激’的事情嘛……”
“怎么样?”叶菱问。
谢霜辰神秘一笑:“我不告诉您。”
“谢霜辰你才三岁么?”叶菱问,“能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说话?”
“不不不、不行!”谢霜辰开始学结巴,躺床上折腾,“我、我脑子不不不好使,我傻、傻了!要叶老师亲亲才、才才好!”
“行,你能耐。”叶菱心中那中奇妙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他觉得他还是得老样子才行,要不然真治不了谢霜辰,“喜欢学结巴是不是,等你出去了天天给我演《结巴论》!”
“别介啊!”谢霜辰说,“老学结巴真的容易变成结巴!”
叶菱说:“我看你挺享受的。”
“一开始是真的有点不太利索。”谢霜辰说,“这两天好点了,哎呀这个事儿我骗您干嘛?”
“我懒得跟你吝。”叶菱看了看时间,“太晚了,我该走了,你自己好好跟医院呆着吧。”
谢霜辰说:“您今儿晚上能陪我住一宿么?”
叶菱说:“你晚上不用输液了,不用人看着。”
“我不!”谢霜辰撒娇一样地说,“我想让您陪嘛!就一宿!”
叶菱争不过谢霜辰,只能答应下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住医院里了,现在还比当初轻松一些,至少不用半伺候谢霜辰。
谢霜辰腾了一半的床给叶菱,他还挺喜欢这样一张床的,能有理由跟叶菱挤着。
“叶老师,您还记着呢么?师父还活着的时候就让咱俩好好在一起。”谢霜辰楼着叶菱低声说,“我就当他老人家是同意咱俩的事儿了。”
叶菱无奈笑道:“你可真会自己给自己找理由。”
“我毕竟叫‘常有理’。”谢霜辰的语调虽然低,但是充满着欢快的音符。那种喜悦是仿佛可以通过空气或者皮肤传播,让叶菱心中也充盈着幸福的感觉。
“叶老师晚安。”谢霜辰说,“明天见。”
“嗯。”叶菱轻轻回答,“明天见。”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打二人的心结解开之后,谢霜辰每天都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伤势好转也很快,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光荣出院了。
来时惊心动魄,走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谢霜辰。
就是顶着个光头。
谢霜辰有点不太开心,就算带着个棒球帽他都觉得奇怪。
“你凑合凑合吧。”叶菱一边儿收拾东西一边吐槽死乞白赖照镜子都谢霜辰,“怎么就你事儿多?”
谢霜辰说:“主要是我年纪轻轻完全没有秃头的理由呀!”
叶菱问:“怎么没有?谢顶跟年纪又没关系。”
“天啊您别咒我!”谢霜辰大呼小叫,“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秃头!我这又不是谢顶!我是因伤剃头!我头发密着呢!”
“你少说两句吧。”叶菱收拾完东西,“走吧,以后别来了。”
“好。”谢霜辰提着行李拉着叶菱就出门。
“你别拉着我啊。”叶菱说,“医院里这么多人呢。”
谢霜辰说:“哎呀谁知道您哪位?甭计较这么多,容易老。”
“你嫌我老?”叶菱问道。他比谢霜辰大五岁,虽然不像十几岁的差异那么大,但也足足有一道半的代沟。谢霜辰还是二十啷当岁风华正茂的年纪,而他已经要掰开手指头几年自己“二字头”的最后时光了。
“女大三抱金砖,男大二加三永流传。我哪儿能嫌弃您呀?喜欢还来不及呢。”谢霜辰笑嘻嘻地回答。
这句话是当初谢霜辰在王铮的婚礼上对叶菱说的,一晃这么久过去,当初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如今到成了现实。
只能感慨一句“造化”。
咏评社一群人都要吵着来接谢霜辰,叶菱没叫他们来,他经谢霜辰一事有了点忌讳,不希望大家没事儿往医来,而且谢霜辰东西不多,他一个人就够了。
二人打车离开,回到久违的家里,谢霜辰伸了个懒腰,长长叹道:“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呀!”
“德行。”叶菱说。
谢霜辰忽然将他抱了起来,双脚离地的状态让叶菱很惶恐,抓着谢霜辰说:“你抽什么疯啊!快放我下来你个秃驴!”
“放,这就放。”谢霜辰把叶菱抱到里屋的床上放下来,自己扑了上去,抱着叶菱好一阵温存撒娇,“我就是想好好抱抱您嘛。”
“你……”叶菱本想挣扎,但见谢霜辰果真只是抱着他,就随谢霜辰去了,被谢霜辰压在身下一动不动。
谢霜辰半合着眼睛,长舒一口气,像是确认过什么似的,整个人都安定满足了下来。
叶菱摸了摸谢霜辰的脸,手指滑到了他的头皮上,半天之后才说:“你这脑袋还挺圆。”
“……我还以为您得说点什么心疼的话。”谢霜辰抬眼,“闹了半天就这个啊?”
叶菱笑了笑,在他的头上亲了一下。
“叶老师。”谢霜辰忽然说,“我有件事儿要跟您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