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要喝酒?”史湘澄问。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啊。”谢霜辰说,“这不是你们东北人的定番么?”
史湘澄说:“是谁说东北人就一定要喝酒啊!”
“我怎么知道。”谢霜辰说,“你自己到底要不要嘛?刚刚开的那瓶还没喝完呢……哎呦!都过了十二点了……”
“生日快乐。”叶菱笑着对谢霜辰说。
“哎!”谢霜辰说,“我怎么都没提前给自己订个生日蛋糕?大过年过生日就是不好,一点过生日的气氛都没有。”
“你要什么气氛?”史湘澄说,“你去把剩下的酒满上吧,跟你喝一杯生日酒。”
大家的手机里都被各种各样的拜年信息冲刷着,可是谁也没去看。一边儿吃饺子一边儿喝,史湘澄的脸上渐渐地泛起了红晕。
“叶老师。”史湘澄忽然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不想家么?”
“我?不知道啊。”叶菱说,“忙碌起来连睡觉都没时间,脑子里哪儿还有空想别的事情?而且我当初是跟父母吵架离开的,谈不上想不想家。很多人都觉得父母就是家,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随着自己的成长,他们也会老去,终有一天会离开我们,陪伴其实才是人生走到后半程的主旋律。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大概就是这样吧。可是……我不这样认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血缘关系固然是一种极为重要的社会关系,但我不想因为这个理由去影响自己。爱人可以选择,朋友可以选择,只有家人是不能选择,是好是坏都得一并受着。我想,即便是父母子女,也都是彼此人生中的匆匆过客吧,比起非常浓郁的羁绊,其实‘释怀’才是我们应该去学习的情绪。我父母不喜欢我现在从事的职业,也不理解我的理想。我不恨他们,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我没有经历过他们所经历的人生,所以也不能去质问他们。剩下的就是他们到底要不要对我有所释怀,人生在世,何必呢?”
他说了一大堆话,史湘澄听了个一知半解,谢霜辰却颇有感悟。他的家庭结构跟普通人有着很大的区别,虽然有师父师兄算作家人,但是说到底,还是孑然一身,孤零零地生活着。
他的生命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细细回顾,竟也有一些子在川上的感觉。
“我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史湘澄低头说,“看着你俩那么好,什么话都不说地靠在一起,都会有一种亲密无间的感觉。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突然就很想家了。”
谢霜辰说:“你刚觉出来么?”
“喂!”史湘澄暴躁,“你怎么这么读不懂空气?这是人说的话么?”
叶菱示意他俩别打架,问史湘澄:“怎么了?你今天早上的飞机没回去,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么?”
他终于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早上的飞机,结果起晚了,到了机场没赶上。”史湘澄说,“然后我就给我爸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再重新买一班回去就好了,今天的机票还有富裕,结果我爸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数落我,说我粗心马虎,自己的事儿都不上心,一天天地不知道在干嘛。还说我找不到男朋友,要是有个男朋友照顾我也不会这样。我如果不在北京,听他的安排回老家工作,也不至于这样。我当时就很烦,懒得理他。”
谢霜辰说:“我听你叙述都很烦。”
叶菱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重新买机票啊。”史湘澄说,“结果我卡里没钱了,就跟他要,他就又炸了,说我在北京就挣那么一点点,机票都买不起,废物点心,还不如当初听他的安排……我靠!我只是当时带的卡没钱了而已!又不是我真没钱!至于么!”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侧面提醒我该给你涨工资了。”谢霜辰说。
史湘澄说:“这是钱的事儿么?!”
谢霜辰赶紧摇头:“不不不,肯定不是钱的事儿。那什么,你爸对你是有多不满意啊?你妈呢?”
“我妈?”史湘澄说,“我妈靠我爸养,她还不是得听我爸的。”
只有简单几个字,叶菱就知道这肯定又是一本家务事儿的烂账。史湘澄继续说:“反正我爸就是觉得他给我安排的都是最好的,我干点什么都是瞎胡闹不懂事儿,早晚会后悔当初没听他的。这种话我听了二十几年,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当时误了飞机我已经很烦了,他又这么说我,我干脆就挂了电话不回去了。这要真回了家,指不定还有点什么东西等着我呢。”
“所以你当初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没有回家么?”叶菱问道,“毕业之后。”他特意强调了后面四个字,史湘澄看了他一眼,叶菱朝着她笑了笑。史湘澄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想考研,打算继续留在北京上学就可以不回家了,结果没考上。出国读书吧,我爸也不同意,他坚决让我回家工作,说都给我找好了。嗨,他那哪儿是给我找工作,无非就是找个理由把我拴家里,然后再找个理由让我结婚生子,我这辈子的任务基本也就完成了。”
谢霜辰插嘴说:“考研?你个初化水平还考研?你是不是在逗我?”
史湘澄瞪了谢霜辰一眼,叶菱笑着问谢霜辰:“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人家正正经经北航毕业的,你怎么就记着初化水平这事儿了?”
“啊?”谢霜辰吃惊,质问史湘澄,“不是你自己说自己初中毕业,北航那个证是假的么!”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史湘澄说,“真是懒得理你。”
“反了你了!”谢霜辰非常夸张地说,“你简直就是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叶菱无奈笑道:“好了,你让她继续说好不好?”
谢霜辰把自己的椅子往叶菱那边拉了拉,双手抱臂,身体挺得特别直,表情严肃,看着史湘澄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阶级敌人一样。
“我爸觉得我回家当个小公务员挺好。”史湘澄继续说,“他给我买好了房和车,我挣钱多少无所谓,反正他有,我只要有一个朝九晚五的稳定且无压力的工作就好了,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仔细想想,我没有任何立场说这种生活不好,只是……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姐姐,我想啊!”谢霜辰说,“你爸还缺儿子么?”
“你给我滚。”史湘澄说。
叶菱拍了谢霜辰一下,叫他不要再抖机灵插嘴了。
“反正就是人各有志吧,有的人想这样有的人不想这样。”史湘澄说,“我费劲巴拉地考到北京来,上个好学校,学的航空科学,没有继续深造为祖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做贡献,反而要跑回家当一个地方公务员,这种落差你们能想象么?”
这次连叶菱都忍不住问:“那你继续考研啊。”
“研究生有那么好考么?”史湘澄说,“我考一次都要掉一层皮了!”
叶菱想了想,说:“我保送的。”
“……行吧。”史湘澄拒绝跟学霸对话,“反正就是家庭不顺学业也不顺,毕业之后就很想叛逆得放飞自我,结果就看见你们这儿在招服务员。”
谢霜辰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的梦想是当服务员?天啊,第三产业这么吸引人么?竟然可以让你放弃为祖国的航空航天事业做贡献的伟大初衷!”
史湘澄怒饮一杯酒,怒气冲冲地看向谢霜辰。谢霜辰缩脖子,说:“老姐,您继续,是不是接下来就该我俩登场了?”
“不然呢!”史湘澄说,“紧接着就会有两个狗男男在昏暗的灯光下行苟且之事然后被我发现!”
叶菱和谢霜辰双双回忆起了那天的过往,各有各的尴尬表情。
“我爸吧,后来也不是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史湘澄说,“只不过山高皇帝远,他也不能跑到北京来抓我。估计就是想让我受尽人间冷暖之后乖乖回去,我估计他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结果就没想到他今天突然给我来了这个,谁受的了了!”
“你们说咏评社是不是风水不好?”谢霜辰突然说,“怎么净是一些个离家出走的。”
“可能大家都曾是风一般的少年吧。”叶菱平淡地说。
他一句话逗笑了史湘澄,只是笑容实在不是那种开心明快的,反而透露着无可奈何。酒有些上头,话也多了起来,史湘澄愣愣地说:“我本来只是想在这里暂时停个脚,没想到就这么一直呆了下来,认识了你们这群不靠谱的,生意还越做越大,挺……挺神奇的吧。”
谢霜辰说:“我哪儿不靠谱了?”
“你哪儿都不靠谱。”史湘澄回答。
谢霜辰翻了个白眼。
“反正我就是不服!”史湘澄说,“我又不是没本事!凭什么要听别人的安排?我一定要把你们俩成功送出道!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知名经纪人!”
谢霜辰觉得史湘澄喝多了,人家都是送明星偶像歌手演员出道,哪儿有什么说相声的出道?再说了,捧说相声的哪儿有捧明星大红大紫的成就感来的强烈?
“所以专场必须安排!”史湘澄仿佛已经燃烧起了斗志,“妈妈的人生价值就靠你俩了!”
“妈妈,这句话您之前已经说过了。”谢霜辰说,“您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
“去死。”史湘澄说。
“大过年的,你怎么老说不吉利的话?”谢霜辰说,“我这可是本命年,非常敏感的好不好?我的心可是玻璃做的。”
史湘澄说:“破除封建迷信是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儿。”
叶菱说:“你俩差不多得了。”
“行,说正事儿。”史湘澄刚要说话,谢霜辰就跳起来说:“说什么正事儿?这不是正过年呢么?不是放假呢么?为什么还要说正事儿?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一了!我过生日!你放过我好不好?”
“不好!谁叫我说话的时候你老打岔!”史湘澄说,“我偏要说!过完年就安排!争取入夏之前能开上!这次要连开!”
“北京有那么多观众么?”谢霜辰问道。
史湘澄说:“我们可以去外地!天津!上海!我们的队伍不是遍天下的么?”
“你说的那是工农革命红军好不好?!”谢霜辰无语。
史湘澄说:“差不多得了。”
他们在饭桌上聊的火热,房间里温度也高,叶菱去开窗户,不知何时外面已经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入目所及的世界都是一片白色。
“下雪了。”叶菱回头说,“还挺大的。”
谢霜辰和史湘澄都跑到了窗户边,谢霜辰还挺兴奋,说道:“瑞雪兆丰年,好兆头。”
史湘澄说:“没有东北下的大。”
谢霜辰说:“你这不是废话么?”
“我记得以前在家的时候,下雪都能没到膝盖。”史湘澄说,“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长大之后好像就少了很多,只能模模糊糊记得那种很高兴很高兴的感觉。”
叶菱说:“你要是想的话,咱们现在也可以下楼去玩。”
“可以么?”史湘澄忽然来了劲儿。
“走吧。”谢霜辰也是个爱凑热闹的。
三个人跑到了楼下,大年夜静悄悄的,外面的雪厚厚一层,整洁无暇。史湘澄抱了一团雪揉了个雪球,猛得丢向谢霜辰,谢霜辰没有防备,雪球在他后背上炸开,散成了雪花。
“我靠,你!屎香肠受死吧!”谢霜辰大叫,抓了一把雪,都没有揉成球就往史湘澄身上扔。
“哈哈哈哈……啊!”史湘澄还没得意几秒钟,就被谢霜辰反击了。东北人绝不认输,她靠着自己多年的实战经验,与谢霜辰你追我赶打成一团,很快俩人都成雪人了。
叶菱看着他俩像是撒欢儿地小狗一样在雪地里扑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蹲下来堆了个小雪人。
头刚安上去,两个问题儿童就哄哄闹闹地打了过来,把雪人撞碎了,成了惨案现场。
“谢霜辰!”叶菱怒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儿!”
“叶老师!您不能赖我!”谢霜辰狡辩,“都赖屎香肠!”
“关我屁事儿!”史湘澄说,“还离着老远呢!”
谢霜辰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两个人继续互相攻击,叶菱也加入了战斗,雪地里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最后还是玩累了,三个人才回去,六只手都冻得通红。
“没事儿。”史湘澄说,“抓把雪搓一搓就好了,搓热了就好了,别拿暖气烤啊。”
“知道了,你闭嘴吧!”谢霜辰握着叶菱的手给他搓。
单身狗史湘澄感受到了巨大的嘲讽,打算洗澡睡觉,面的继续遭受精神攻击。
玩得累,睡得自然就沉,史湘澄沾枕头就睡死了过去,然而睡着之后的世界其实是很可怕的。
谢霜辰在床上搂着叶菱嘟囔:“我今天晚上还没……”
“你放了我吧,赶紧睡觉吧。”叶菱求饶。
“那这笔帐我就给屎香肠记着。”谢霜辰说,“一年就一次啊!”
叶菱笑着亲了亲谢霜辰,低声说道:“可是还有很多年,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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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北京从不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