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劭祈的眼神像是带着实质的热度,连空气都一点一点升温,这热度从外而内,安托万整个人也热了起来。但是在男人的唇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偏过头拉开了距离。
沈劭祈不解地看向他。
“这身制服弄皱了我可没脸走出这个门了。”
听出他没有拒绝之意,沈劭祈勾起唇角笑了笑,极有风度地退了一步。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安托万也笑了笑,他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一边往浴室的方向走,一边道:“我得先洗个澡,而且——速战速决。”
沈劭祈坏笑:“不如我陪你洗,这样不是更快?”
安托万的回答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十年没见,安托万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高中毕业生,而沈劭祈这个纽约金融界有名的情场浪子,床上的功夫当然更是今非昔比。
一场欢爱下来,两个人都十分尽兴,沈劭祈保持着趴在安托万身上的姿势,一脸纵情后的松懈满足。
安托万闭着眼睛趴在床上,表情同样放松。
沈劭祈用腿侧蹭了蹭他的翘臀,在他耳边调笑道:“今天表现得真好。”
安托万睁开眼睛,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你指哪方面?”
彼此心知肚明。
沈劭祈也笑,温热的呼吸扑在安托万耳朵边,痒得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哪方面都很好,” 他缓缓地说着,嘴唇亲昵地游离在安托万的耳边颈下到肩头一带,若即若离,暧昧气息又逐渐浓重了起来。
沈劭祈有擦古龙水的习惯,尽管洗过澡,他的肌肤仍有古龙水残留的木调香氛,氤氲着与沐浴乳的香气缠绕混合,被**过程中升高的体温蒸发,丝丝缕缕像是附着在皮肤上一样,与他的体味融合成一股非常独特的味道,对于安托万这种狗鼻子来说,效果堪称催情。
如今他又在他身上四处点火,在被他蹭得兴起之前,安托万果断地拦住他的进一步动作:“我得走了。”
“不再来一次?”
“你太慢了。” 安托万说着,让过沈劭祈,翻身坐起来穿衣服。
“技术上来说,通常人们管那个叫持久。” 沈劭祈顺势起身坐在床头,曲起一条长腿,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笑看着青年穿衣的背影。
不脱不知道,青年的肩背出乎意料地宽厚有力,却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那种虎背熊腰腱子肉,也不是游泳或者别的什么有氧运动练出来的规规整整的修长肌肉,而是真正属于男人的强壮力度,每一块肌肉似乎都蕴含着无限的力量,跟他那双手一样,有一种粗糙到凌厉的美感。
这种美感在安托万扣上制服最后一颗扣子之后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精致而克制的美,与他漂亮的脸蛋倒也相称,但沈劭祈还是觉得有点儿遗憾。
“你不适合做这个工作。”
安托万有点意外:“不适合的意思是?”
“说不出来,我总觉得你应该是……” 沈劭祈偏了下头,仿佛也在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困惑,“就是觉得这么中规中矩的制服不适合你。”
安托万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打理好自己,他随意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 沈劭祈这么说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儿不舍。
真稀奇,浪荡情场十几年的沈劭祈,居然会在一夜情后觉得不舍。
安托万挑了下眉,似乎有些意外:“那么……明天旅途愉快。”
沈劭祈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要说点什么,但他终究没有开口。
这是一次愉快的重逢。
但是也仅此而已。
凌晨时分,最后一班地铁早就开走了,陆家嘴大部分的办公大楼连观景灯都熄灭了。夜班车上没有几个人,安托万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外面城市的灯火,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有点寂寞。
他从牛仔裤兜里掏出手机,滑开。
妈妈:“儿子,下班了没?”
消息是三个小时前发过来的,但安托万觉得它像是冰天雪地里突然出现的温暖的人间烟火。
他很快写道:“你们昨天去哪里了?连网络也没有?”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巴黎。”
……
安托万:“现在已经21世纪了妈妈。你们真的不打算给手机开通一个流量吗?”
妈妈:“21世纪又如何?人类的大脑和远古时期没有太大差别,生活方式却改变了太多,我们给大脑的负担已经够重的了。”
妈妈:“而且我们没有排斥信息时代。”
安托万:“好吧,你们去巴黎做什么?”
妈妈:“你爸去讲课,我也正好有一个研讨会。”
安托万:“你不是一向不爱参加这种活动吗?”
妈妈:“对呀,果然没劲透了。世界为什么存在?与其花时间讨论这个,不如想想在这个已经存在的世界做点儿什么。”
安托万一边笑一边打字:“你是维特根斯坦的信徒。”
妈妈:“不不,维特根斯坦令我觉得亲切,但是并不令我崇拜。”
这句话不假,安托万对母亲的学术研究知之甚深,母亲倘若早生50年,应该会与维特根斯坦成为知己。也正因为珠玉在前,母亲才会从逻辑的领域转向哲学美学。
“既然知道会很无聊,为什么还要去呢?”
“你爸爸正好要来巴黎讲课,我也很久没过来了,所以就一起咯。”
安托万:“那爸爸现在人呢?跟你一起回去了吗?”
妈妈:“回了,要不要来视频?如果你还不打算睡觉的话。”
安托万:“爸爸不生我的气了?”
妈妈:“他就是只纸老虎,你又不是不知道。”
安托万打了一个鬼脸的表情过去:“可惜我还在公车上。”
妈妈:“小可怜……想家不?”
安托万:“嗯,很想你们。”
妈妈:“你会习惯的。”
安托万:“其实已经习惯了。”
妈妈:“那就好好享受你的流浪生活吧!你爸爸恨不得现在就去上海把你绑回来呢。”
“放心吧。”
安托万说完,犹豫了一瞬,又敲了几个字:“妈妈,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为什么会问妈妈这种问题呢?安托万抬头望着窗外后退的景色,有点儿不确定。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任何我不能证明它不存在的东西,我都无所谓相不相信。而且…关键不在于我信不信,而在于你,对吗?谁令你产生那种感觉了吗?”
安托万的脑子里浮现了那个男人的脸,他身上性感的味道好像还萦绕在鼻尖:“我不知道妈妈,我有点迷惑。”
那边没有立刻回应,似乎猜到了他的困惑,所以静静地等待他理清思路。
安托万慢慢地打字:“我十年前见过他一次,今天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但这也许只是因为他的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知道…”
妈妈:“他让你有心动的感觉是吗?”
安托万:“我想是的。”
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虽然只是一瞬间。
妈妈:“你在担心什么?”
安托万:“他是英国人,但他住在纽约。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妈妈:“你可以去纽约找他,反正你也不打算一直呆在上海不是吗?”
即使心里有点乱,安托万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的人搞不好以为他的母亲是多么感性或者爱情至上的人呢。但他知道,母亲只是放任罢了。当然,也许还加上那么一点看戏的心态,虽然她一定不会承认。
死生之外无大事——她总是这么说。
安托万:“没到那个程度,我只是觉得有一点遗憾而已。”
妈妈:“深夜和孤独会让人变得脆弱而不理性,太阳出来就好了。”
安托万:“我知道。”
结束对话,安托万把手机放回口袋,脑袋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妈妈是对的,太阳出来就好了。他在心里说。
午夜的上海浦东区,车窗外是万千人间灯火、一眼望不到头的林立高楼,而此时,七千公里外的法国乡村,夏日明亮的夕阳悬挂在天边,给纯净透明的天空染上玫瑰金的光晕,这片灿烂的广阔天空连接着波浪般起伏的绿色山坡,走近了就会看见,这些山坡上的绿色来自于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葡萄树,树上一串串饱满的果实正在渐次褪去青涩,初步展露成熟的风姿。
再走得近一些,那片坡地葡萄园的脚跟处是一幢三层小楼,米色粗糙颗粒的外墙用此地已经沉淀成千上万年的石灰岩砌成,就像附近别的房子一样。不一样的是房子内部满坑满谷的书,贴合墙面的深色原木客厅深处半圆形的空间一直延伸到二楼,楼上楼下两架高度直达最上层书架的梯子交错排开。这藏书量已经远远超过一个正常的书房,而更像一个图书馆。
小楼靠近葡萄园的那一面的起居室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清楚看到室内景象——侧对窗户的单人沙发上,穿着米色罩衫的东方女子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随意地盘在沙发上,她的手边一张小圆桌上堆着一摞书,最上面,昆德拉的《身份》法文版摊开着,书的上面还歪歪地放着一个椭圆形黑框眼镜,仿佛可以想象出她刚才为了接信息而匆忙丢下书和眼镜的样子。
她手上拿着略显过时却没怎么磨损的iphone4,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屏幕刚刚关起来,她转过头冲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你儿子说他很想你。”
这个浑身洋溢着知性气息的女子,就是安托万的母亲安华,第戎大学哲学系教授,专攻美学理论和美学研究。
钟摆咔哒咔哒地走着,厨房那边半点动静也无,飘过来的,只有红酒炖小牛的香气。
安华放下手机往厨房走去,背对门口站着男人正望着窗外的葡萄园,他的右手勾着一支木制的长勺,长勺另一端的深红色铸铁锅里咕噜咕噜的食物,正是整个空间香气的来源。
安华看着丈夫如山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她走进厨房,顺手把丈夫手里的勺子接过来,舀了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唔……好香,已经很软嫩了,我们开饭吧。”
男人看着妻子吃得嘴角流油的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一些。他的两颊有一点红,那是常年与酒精打交道留下来的痕迹,这些使他看起来与这个山村的环境更加契合。当年那个英俊得令安华一见倾心的美男子,在岁月的打磨中,变成了一个忠诚的丈夫、可靠的父亲、和称职的田园工作者。
安华把火关掉:“菲利普,你刚才在发呆吗?”
男人的脸板了一下,表示这个问题不想回答。
安华了然。
“你不打算理儿子了,也不打算理我了吗?”
男人被妻子这么一问,脸上显出一点尴尬的神色来:“娃娃……”(注)
大约是两人体型的差距,短发中已经有缕缕银丝的女人被叫做“娃娃”,画面却没有什么违和感。
安华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丈夫。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安华看到丈夫的样子也心软了,她凑近丈夫,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我们前阵子不是说好了吗?”
注:懂法语的朋友,大概都能猜得到为什么安华的昵称是“娃娃”,法语里的“H”不发音,安华的名字HUA读音同“娃”(嗯,西班牙语也一样其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