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劭祈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比如家里真的困难到连最普通的大学都供不起,这种情况不多见,但不是完全不可能;
或者是读书没天分、没兴趣,不愿意读了,想早点出来做事,都是理由,尤其外形出众的年轻人,面对的诱惑总又比别的青少年更多一些。
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竟会说出这么一番骄傲得简直有点儿狂妄的话来。
他忍不住想要打击他的狂妄:“但是大学的功能并不止于此吧?”
“当然,现代社会的分工赋予学校另外一项任务,就是形成社交网络,花大量的时间去做无意义的交际,用牺牲个性的方式来完成集体认同感。”
沈劭祈有点惊讶,就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
如果这是他深思熟虑过后得出的结论,沈劭祈想,那他或许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他故意说:“你看起来不像是愤世嫉俗的人。”
“愤世嫉俗吗?” 安托万摸了摸下巴,无可无不可的表情,“也许是同性恋的身份注定了我没办法完成集体认同吧?但这跟愤世嫉俗应该没什么关系。”
的确没什么关系——我可没见过几个比你更坦然的同性恋了。
“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嗯?你是说性向还是升学?”
沈邵祁想问的是升学,不过既然问都问了——
“both.” 他说。
“可这是我的人生,不是别人的。” 安托万顿了顿,“我妈妈说的。”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
这是今晚安托万第二次提起他母亲了,从他不经意间流露的语气神态,任谁都可以看出他们母子的关系非常亲密。
如果是一般人,通常这种时候都会顺着这个话题聊一聊对方的家庭,这是拉近关系最有效的方式。
但沈劭祈偏偏不是。他父亲是个浪荡又软弱的男人,他母亲从他记事开始就常年居住在佛罗伦萨的外祖母家中,一年都不一定回一次英国。
这样成长起来的他对亲情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怎么搭这个话。
他接了上一个话题:“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人类社会不是依靠个人力量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的,你无法否认社交网络的意义。”
“为了变得更加强大,我们编织了复杂的社会网络,这个网络越大,越需要分工与合作,而合作的基础是彼此认同,于是我们创造了各种各样的规则。这些我都赞同。问题是,久而久之,我们深受这些规则的束缚,却忘记了最初设立规则的初衷,也忘记了人本和其它动物一样,是生而自由的。”
安托万侃侃而谈,眼睛里闪着自信的光芒,特别迷人。
为了这光芒,他不介意让他更加得意一点:“Social的本质是反智的。真正的伟大,皆不是从社群中产生的。” 他说。
“嘿!刚才是谁说我愤世嫉俗的。”
“我正在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绅士。”
说得好像他只是在迎合他一样。
安托万没有拆他的台,只是笑。
一顿晚餐四支酒,还有最后的whisky,吃完饭,连安托万这种酒缸里泡大的都有点儿吃不消,主要是饭没怎么吃,光顾着说话了。导致他现在大脑虽然还清醒着、但已经不太能好好思考了。
这实在有点出乎安托万的意料,他没想到跟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能有那么多话说,何况那两次基本都用来肉搏了。
“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目送管家和大厨离开,安托万眼睛看着大门的方向,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
那位大厨他知道的,托马斯·凯勒,米其林二星厨师,四季酒店重金礼聘他一年,每月来沪一周,消息一出,餐厅的预定就排到明年去了。听说四季正在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他再续一年的约,而他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
但是沈劭祈却有办法让他一整个晚上只服务他一个人。
“你猜?”
安托万慢慢转过头来,沈邵祁双手伸展撑在沙发上,神色十分放松。他的酒量似乎比自己好一点。
“我猜你钱多得花不完。” 安托万随口说。
陆家嘴最豪华的公寓、墙上的名画、四季酒店的态度。他说了一句废话。
沈劭祈也被他逗得挺乐:“这不是猜,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好吧,猜不出来。” 安托万望着天花板,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不胜酒力。
在今晚之前,沈劭祈没考虑过要跟安托万提自己的事。他跟他三次偶遇,每次遇见,他都以为会是最后一次。
安托万确实生得极好,走在路上不经意瞥到,目光都会立刻被抓住。沈劭祈尤其喜欢他的眼睛和笑容,真的可以用纯净来形容,就像不经世事的孩童,让人联想到“涉世未深”、“天真无邪”这一类的词语,是最合适舒压解疲的小甜心。
可惜的是,没有人会永远是一张白纸。沈劭祈生在那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爱情、什么样的婚姻、什么样的男人女人都见过,单纯的早晚变得复杂,干净的早晚变得肮脏,永远不变的只有人的欲望。
不过,这小家伙比他想象的更讨人喜欢一点。也许在上海的这段期间,可以让他陪在身边。
“私募基金,听说过吗?”
“门口的野蛮人(注)。” 安托万玩笑地说。
“知道得还挺多。”沈劭祈不惊讶,也不生气,他凑近安托万的脸,低沉的声音扑在他耳边:“我有多野蛮,你不是最清楚?”
他说着调情的话,手上也没闲着,一只手暗示性地按着安托万的臀,另一手摸上他的脸,直直地看进安托万的眼睛里。
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酒精的关系,周围泛起了一些薄红,就像——刚刚哭过的样子。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了起来。
……
注: “门口的野蛮人”这个说法出自布赖恩·伯勒1990年的同名著作,起初是用来形容那些不怀好意的收购者,后来被普遍用来形容私募金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