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熙站在席老之前的房间里,一切还都保持原样,一点都没有改变,依稀好像父亲还活着时的样子。
父亲喜欢侍弄花草,那是因为妈妈喜爱花草的缘故。
在父亲的玻璃矮桌上,放着一盆白色的兰花。
在他的柜子上,放着一盆开着淡紫色,她叫不上名字的小花。
花儿的叶子很茂盛,花儿也开的极好,可见被照料的很好,没有因为主人的离去而被怠慢。
顾若熙走到窗口前,那里的摇椅旁边的窄桌上,依旧放着父亲喜欢翻阅的“孙子兵法”。
书页已经老旧发黄发薄,可见父亲活着的时候,翻看了这本书很多次。
在父亲床头的右边柜子上,还放着父亲含笑的一张照片,那是父亲年轻很多时候的照片,脸上已经有了横穿半张脸,笑起来都会看上去面瘫的脸。
顾若熙拿起照片,轻轻抚摸,眼眶就湿润了。
“爸爸,你可见到我的两位妈妈了?”
“你之前说,你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舒容妈妈……”
“到了那边,没有争权夺利,没有熊熊野心,也没有责任和义气,没人再需要你信守承诺照顾,也没有人会再找你寻仇,害你有家不能回,妻女都照顾不上。”
“你可以有很多时间,好好陪一陪两位妈妈了……”顾若熙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泪就掉了下来。
眼泪低落在玻璃相框上,她赶紧用手擦干净,生怕脏了爸爸的脸。
忽然心口一阵尖锐的巨疼,她抱住照片痛哭起来。
“爸爸,我多么不相信,你会亲手害死自己的外孙……”
“爸爸,你让我好恨你,以至于在你临死之前,都没有很好地照顾你!甚至想,为何你不快点过世,再见不到你,或许我的心里也就可以不用那么痛苦了……”
“我多么丑陋黑暗,居然盼着自己的父亲快点死。”
顾若熙抓紧自己的拳头,害得双手一阵生疼,还是不能缓解心口的疼痛。
“爸爸,你知不知道,现在时间越久,这件事压在我的心里,就越让我喘不上气,甚至觉得你的匆匆离世,是因为受到了我的诅咒。”
“你死后,我便匆匆从这里逃了出去!我害怕梦见你,害怕梦见你跑来质问我,为何在心里默默地诅咒自己的亲生父亲……”
顾若熙呜呜地哭着,眼眶一片通红。
“每次见到羿辰,我一直没有孩子,我也好愧疚!若不是因为爸爸,至少我们还会有个女儿……不管健康与否,那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都会倾尽所有尽力照顾……”
“那是我们的孩子,一条鲜活的生命,任谁都不能用任何理由将她从我们的身边夺走……”
“谁都没有权利!”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现在已经一岁多了……已经可以叫爸爸妈妈了……每次看到相仿大的孩子,我都会想起那个孩子,是如何从我的身体里,犹如割肉一般,被人活生生害死……”
“我一直不敢表露出来,强颜欢笑,佯装已经忘记,可心里的痛苦,一直都在腐朽发烂,侵蚀我的心,像生出虫孔一样的难受。”
“我怕羿辰知道,怕他怨怪你,怕她怨怪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孩子,怕他斥责我说,你的狠心父亲,竟然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我甚至有的时候会做噩梦惊醒,那个满身是血的孩子,哭着跑来问我,为何没有保护她……”
“甚至还会梦见羿辰,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孩子,对我吼着你的父亲怎么能这么残忍,有其父便有其女,我却还这么爱你,疼你……”
顾若熙抱着照片,对着照片上始终含笑的人,哭着诉苦。
“我怕极了,会有那样的一天,可我又不得不告诉自己,要勇敢一些,凶手是自己的父亲,已经过世了的人,又能做的了什么,也不过是在心里一遍遍地自我折磨,盘亘着那些或有或无的想法,横冲直撞地折磨自己。”
“我拼了命地想再要一个孩子,想要弥补羿辰,还有那个孩子……或许可以安慰自己,那个之前与自己断了前缘的孩子,已经回来了,就不用再做噩梦,不用再担心羿辰会怨怪我,怨怪父亲。”
“父亲你知道吗?羿辰真的很喜欢女孩,经常看到漂亮裙子,就买回来,之后又说是送给笑笑的。”
“我心里清楚,他那是想送给自己女儿的礼物,但我们没有女儿了……我会去之前他为我们女儿准备的房间里,那里的一切装扮的梦幻又公主,一直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羿辰见我伤心,就要撤掉里面的一切,我告诉他,我们还会有女儿的,等着好了。我们锁了那个房间,将钥匙藏起来,谁都不再去找钥匙。”
“可我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孩子,我心里还担心,也好害怕,会不会因为失去了那个孩子,伤害了身体……可医院的检查结果,我又是正常的……”
“我好像病了,又不住想,是不是羿辰之前为妈妈捐肾,伤了身体。抑或因为那一场飞机爆炸,伤了身体……”
慕容兰站在门外,从虚掩的门口,听见了顾若熙掩藏的所有伤痕累累的心事。
原来,她没有表面那么幸福,也没有表面看着那么开心。
曾经有人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幸福的,当你得到过多一些东西的时候,上天总会从别的方面讨回去一些。
原来所有的疼痛,她都深深埋藏在心底深处,一直啃噬她的心。
慕容兰忽然觉得,继续下去,只怕顾若熙整个人都会毁了,憋闷太久的情绪,要么爆发出来,要么就会腐烂成疮,再也愈合不了。
慕容兰的心口,忽然衍生出莫大的怨气。
当看到席初云冲上楼,一把揪住她纤细的手腕,扯着她就往外走。
慕容兰生气地想要甩开,却是不能,她挣扎地大声喊。
“放开我,听见没有,你这个可怕的恶魔,你放开我……”
看到席初云,慕容兰就想到了顾若熙无助又绝望,充满痛苦凄凉的哭声。
席初云紧紧抓着她不放手,他一路带着慕容兰走出大宅,去了虽有灯火,却没人影的一片空阔草坪上。
脚下踩着绵软的嫩草,每走一步在上面,都觉得轻飘飘的。
席初云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腕,却不给她逃走的机会,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你要做什么?”
席初云的质问,让慕容兰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低低笑起来,揉着已经发青的手腕,缓声慢语道。
“你在害怕?害怕我将所有知道的说出来,害怕她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就是那伪装得好像暖阳一样的你?”
席初云的眼底翻涌起一股风暴,鼻翼都在一颤一颤的闪动。
但他没有很快发火爆发,而是选择继续忍着,用力深呼吸。
“今天是我们的婚礼,我希望你理智一些!”席初云道。
慕容兰掩饰住眼底的凄清,她根本没打算要说什么,可他居然这样怀疑自己。
“我应该说你实在太心虚,还是说你从来都没相信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席初云微微一怔。
慕容兰狠狠地瞪着他,这张妖孽般充满异族风情的帅气脸孔上,曾经迷惑她神魂颠倒只知追在他屁股后的一张脸,如今就近在眼前,已经成为她的丈夫,却觉得比之前还要遥远陌生。
慕容兰忽然抬手,很想触碰一下,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幻影,也许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但她抬起的手,没有落在席初云的脸上,而在僵硬在办公中,一直保持着不上不下的姿势,手臂发酸也没有放下。
席初云盯着慕容兰眼底的倔强,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人有着超乎正常人想象的倔强,你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越是喜欢做。
席初云的大手,更紧地抓紧慕容兰的肩膀,试图用手指上的有力举动,唤醒她能够看清楚现实。
“我希望你,将一切都忘记,哪怕心里清楚,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居然又在告诉她“伪装”,她涩然笑着,泛着苦苦的味道。
“我不是你,怎么装得来你高超的演技!席初云,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是这么的善于伪装!”
“你真心让我觉得可怕!我不知道,哪一个你才是真的,也看不穿,什么时候你是伪装的,什么时候是真实的。”
“或许,你从来没有真实过,也或许你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是真实的!”
慕容兰深吸一口夜色里的清风,忽觉心口的位置,凉的透透的。
“你松手吧,放开我。”她略有叹息地一笑,看向远方迷幻的灯光,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打晃的。
席初云还是没有放开,正用紧迫的目光对着她,用一种胁迫又命令的神色瞪着她。
“如果你还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的话,你就给我乖乖听话!你的事,我不插手,我的事……”
席初云的声音猛然一顿,缓缓说下去。
“你也少插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