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姨走了。但我不能站在楼道口发愣,还得打起精神回出租屋,去安抚状态不佳的阮言。
我们那会儿住的是老式楼房,没装电梯,租的楼层也不高,就在三楼。我走到二楼拐弯的平台,福至心灵般仰头往上看了一眼。
阮言踩在防盗门的门槛上,失魂落魄地盯着鞋尖。他还穿着我们一起买的那套浅蓝色睡衣,那天风大,他用手掌抵着门,不让它发出扰人的声响。
以至于在两层楼下的我忽略了这样一个可能性——
他静悄悄地把我和林阿姨的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我快步走上楼,扒下他僵硬的手指,把人往门里带,重重地合上了防盗门。阮言就近坐在了玄关的鞋柜上,依旧垂着脑袋不说话,神经质地拨弄着十根手指。
宝宝,这点小事怎么人都傻了。我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强制让他停止对指腹的摧残,“没事儿,你别和干妈对上了啊,我来和她说就好了。”
他猛地缩了缩手,问:“你怎么不和我妈妈解释,我们、我们不是高中的时候就……就这样了的。”
我看我这辈子都是活该给他吃透,坏小孩一张口就戳中了我最不愿意讲的部分。我又把那只手攥得更紧些,尽量让语气放得轻松,“傻宝宝,有区别吗?无论从那一刻开始,目前摆在干妈眼前的事实如此,我认下来总比不认来的好啊。”
阮言一脸纠结,费劲巴拉地蹦出三个字:“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别皱眉头了,一大早就不开心,不吉利。”
他快要哭出来了,一句话分了好几截儿才讲完整,磕磕绊绊地为我抱不平:“可是这和小时候你给我顶缸不一样,妈妈会迁怒你的。”
“那正好了,你也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和我混在一起,以后……等你有了别的想法,干妈那儿这事就自动翻篇了。”
说完这话我又后悔了。
我可真是个大善人,还说什么等你有别的想法,什么想法,离开我去和别人结婚生子吗。说句话就是张张嘴的问题,我怀疑如果真有那一天,或许还没到那一天,我就早早的由于发疯被扭送疗养院了。
那天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话里夹枪带棒的酸味,阮言过于敏感,他觉察不出更深的意味,却也不免被我的话刺了一下。
“为什么不能?”他想也不想就反驳我,正当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句子来,他声音里的哽咽就藏不住了。
“别哭啊宝宝。”我连忙去接他的眼泪,趁人之危地张开怀抱,搂住这只娇生惯养从未受挫的小猫。
他软软地埋在我的肩膀上,破碎的语句蕴在哭腔里,每一句都含含糊糊,听不真切。我仔细听了一耳朵,大约是在指责我想甩开他。
天地良心,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想将他私有的人吗?
我猜一定有人动过这样的念头,但他们都不会成功的。
阮言是一只认主的小猫,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乖的不得了。
所以我只能对他好,对他更好,好到让他忽略其他所有人,眼里只能看得见我。
我记不太清那天到最后是怎么哄好他的,也可能他原本就太过于信任我,哭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眼泪。
至少要让他过一个风平浪静的中秋节,我把负荆请罪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一个非常普通的工作日。阮言在我下巴上亲了一口,扒着门缝和我挥手,他定的游戏机大约下午送达,矜持地提醒我,晚上早点回来啊。
我突然就不想出去了。
宝宝,再亲一下,亲这里。我指了指嘴唇,厚颜无耻地朝他讨福利。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他挑起了眉毛啐我,摆明了不愿意理我,义正言辞道:“你还不快去上班,几点了都。”
这会儿是上班的点,楼下防盗门开合的声音接连响起,我伸出腿卡在门缝中间,死皮赖脸地不让他关门。
阮言没有办法,踮在门槛上快速地搂着我啾了一下。他还是笨,吃了多少次亏也还是不懂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被我扣在怀里得寸进尺地亲了个够本。
两瓣嘴唇水润微红,他一害羞就会无意识地睁大眼睛,冲我亮出了爪子发狠:“好了好了,你快点走了!”
车子从车库开出来,行驶到第二个交通灯时转了弯,避开了上班路的高峰期。
不请自来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换作以前,林阿姨大概率会宽恕我这样不懂事的行径,但我想她现在应该不大愿意看见我。
“谁啊?”她隔着门柔声问。
“干妈,是我,沈路。”
门里边明显沉默了几秒钟,我听见阮叔叔把遥控器搁在茶几上,问林阿姨怎么不开门。林阿姨迟钝地为我开了门,目光往我身后一扫,没看见她的心肝儿。
我说:“只有我一个人,宝宝在家,没过来。”
“我去厨房给你倒杯茶。”她多活了几十年的时间,也没法一朝一夕之间改换心情,只好尽量减少和我的接触。
阮叔叔拍了拍沙发:“小阮呢?你今天没去律所吗,怎么有空来看我们了。”
他笑笑,说自己今天调休。我也没想到今次登门会见到阮叔叔,原先我是准备逐个击破,既然赶巧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我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转述了一个事实——
我喜欢阮言。
林阿姨端着茶杯从厨房走出来,握着杯身的手颤了一下,杯面洒出来几滴茶水,沾湿了干干净净的地毯。
“侬勿好哈港八港!”她重重地放下茶杯,喉音里的颤抖和阮言如出一辙,拼命阻止我接着说下去,“小宁哪能噶瞎讲!”
阮叔叔神情错愕,看看激动万分的林阿姨,又瞅瞅格外镇定的我。他心里有了判定,脸色逐渐不那么好看。
我适时下了一剂猛药:“干爹干妈,我今天过来这一趟,就是要和你们报备一声。我接下来讲的都出自真心,不掺一点假话。我是真的喜欢宝宝,想要照顾他一辈子。”
说来好笑,迄今为止我还从未向阮言坦陈过这个事实,却已经准备好了先在他父母面前诉衷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