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时间过得太快,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也抵不过日子流淌的速度。
我和阮言租了第二套房子,比原先出租屋的面积要大上很多,搬家时费了一番功夫,让这套房更有了点家的意思。
阮言捧着透明的玻璃碗,笑得甜甜蜜蜜,拿叉子喂我吃芒果。没吃几口,叉子连着芒果块一齐掉到了地上。
电视里在播着剪辑精巧的综艺节目,一张很久不见的脸孔就这么出现在屏幕里,打破了我和阮言平静顺遂的生活。
我一颗心不知道悬在哪里,反正现在大约是落不回肚子里了。
说我对夏翊这个人没有普通同学以外的看法,那是妥妥的假话。要说有什么想法,那可能是无法言说的嫉妒吧。
要让一个男人承认嫉妒某个同性是件挺困难的事儿。在这一点上我也做不成例外,所以阮言从来都不会知道我有过这样卑劣的念头,而且还持续了整个高中生涯的后半程。
高中毕业后我辗转听说夏翊去了北京,那是个残酷程度不亚于上海的地方,据说还签了什么娱乐公司,奔着做明星去的。这些年一直没在电视上看着他,我也不会刻意去想起这个人给自己添堵。
世事轮回,大概我有心骗来的安稳,就在此刻裂开了一道不可挽回的口子。
对着电视机里的夏翊,我自然是看不下去的。与其在沙发上如坐针毡,不如进房间去看搁置的案子。那天我连借口都懒得找,或者说我根本就是——
落荒而逃。
这类节目多半都安排在周末,人人都有空闲的时候才会翻看娱乐节目解乏。明面上打开了文档,实则一个字也没看进我脑袋里去。
浴室水声哗哗,噢,阮言看完电视去洗澡了。
他在浴室里呆了很长时间,久到我几乎按捺不住打算推开门时,猛然听见了衣篮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又坐回了转椅上。
独自在书房躲着的夜晚分外难熬,书房的沙发床堪堪够我躺下,翻身是想都不要想。对面的高楼每一层都在闪着光,晃得人心烦意乱,我起来拉上窗帘,就在这黑灯瞎火的瞬间,房门轻轻地响了一下。
当然我还保有一分理智,如果反锁了门,那就真叫单方面的情绪发泄转化成双方的冷战了。
我屏住呼吸,站在厚重的窗帘后面,听见脚掌踩在地板上微弱的声音。阮言真的笨死了,为了不叫我听到声响,索性光着脚溜进来了。
他慢慢靠近沙发床,低**试图看得更清楚些。这一低头,叫他发现了那张小床上实际空无一人,只余一条冷冰冰的毯子。
黑暗里看不见脸上神情,但我猜他一定是怔住了,呆呆地伏在沙发床边发愣,纠结于到底该不该出声找我。
我从帘后三两步走过去,摸黑吻住了他。
阮言显而易见受到了惊吓,两只手下意识地往外推,在触碰到我身上的衣服时反应过来是我,慢慢地乖顺起来。
他呼吸不匀,初夏燥热,裸露在外的皮肤升温滚烫,在身体受制于人之后,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书房里没有安全套,往外走几步就是卧室,但我不想去拿。
“今天不用了,好吗?”
我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阮言嘴里还含着我的手指,我想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已经盈满了生理泪水,委委屈屈地用津液替即将无情侵入的指节做着最基本的润湿。
他出了满额的细汗,在接近尾声时搂着我直哭。我抱着他轻声说,对不起,宝宝,不哭了,很快就好了。
“嗯……”
他像一尾游于浅滩的小鱼,张着嘴急促地喘息,发出了唯一的请求,“别弄在……里面。”
然而我无声地拒绝了他。
那天后我和阮言的关系陷入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半个月内我在书房过夜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多。我们正常交流,正常沟通,正常工作,但这样的状态是极其怪异的。
直到有一天我从律所出来,乘电梯去往地下停车场打算回家时,平静如同一潭死水的现状终于砰地裂开了。
那辆车里下来了三个人,阮言、他的大学同学,和一位我不认识的男士。
一打眼就能瞧出那是个素养不错的人,阮言的大学同学极力在两人中间充当黏合剂,介绍着两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往更亲密的方向走去。
先看见我的是那位大学同学。
我们见过几面,但不算朋友。他对我和阮言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很浅显地认为我们只是一路做了十几年同学的“好兄弟。”
也可能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透露过一丝一毫有关性取向的蛛丝马迹。
再往前走,两方狭路相逢,避无可避,他自然而然地和我打了个招呼,甚至用你知我知的眼神暧昧暗示道,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喝一杯。
我说不了,你们去吧,别灌小阮喝多了。
那人立刻正色:“不会的不会的,小阮聪明着呢,每回和他出去,都是他想方设法躲酒。”
好的。我又转向阮言,询问道:“带钥匙了吗?”
他“啊”了一声,愣愣道:“带了。”
行,那你们去玩吧。我这么说着,边笑边离开,依稀听见身后一人在向另一人介绍我,说是阮言的高中同学,做律师的,现在一起租房子住。
总结的还挺对,一句也没说错,外人眼里这可不就是我们的关系吗。
这段时间的记忆对我来说还蛮混乱的,掺杂着繁琐冗杂的工作,不断飞外地出差的逃避,以及长时间和阮言的分别。
不是夏翊,也会有张翊,李翊,或者其他的什么人。
老实说,我是没有发现这个大学教授和夏翊到底有什么共同点,或者说他吸引到阮言的点是什么,何以阮言在和我生活了这么几年之后,委婉承认要和他“见几面,试一试。”
埃斯库罗斯说,厄运在同一条路上漫游,时而降临于这个人,时而降临于另一个人。
我想,厄运大概在二零一四年的那一天,从不知名的地方飘过来,降临到我头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