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阳彻底没过地平线前,我们下了山。
从滑雪场到我们租的公寓有一段不短的路程,梳着一丝不苟发型的司机很快从后座两位乘客的谈话判断出了我们并非本地人。我想他大概不怎么精通外文,于是兢兢业业地做着本职工作,直视前方,一心驾驶。
不像咱们上海的计程车司机,隔着挡板也能和你唠上好一会。
沈路在计程车上接了个电话,叽里呱啦地同对面说着英文,交流了一会儿才挂断。我靠在后座上随口问他,谁啊。
他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笑笑说,蛋糕店员工。
噢,我点点头,猛地反应过来,“你定蛋糕做什么?”
他很惊讶:“你忘了明天是你生日?”
我当然记得啊,但以往过生日我并不讲究这些形式。在哪里过,切不切蛋糕,甚至不过,都无所谓。生日对我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仪式感,偶尔还会让我联想到高中时期不太愉快的记忆。
尤其是成年后,除了沈路每年都煞有介事地送我份礼物,我其实对生日这回事没有太大的实感。
今年飞国外度假,我顺理成章地把这次旅行当作了沈路送的另一份生日礼物。没想到他又定了个蛋糕,真是越长大越幼稚。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我依然很高兴。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如果一辈子都能被他这样爱着就好了。
前排衣着整齐的司机过于正派,望他一眼就能杀死我所有绮丽的想法。我悄悄去握沈路的手,计程车里的暖气没能焐热它,那就交给我吧。
回到公寓,沈路自告奋勇去洗菜。冬天是个奇妙的季节,会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也会因为不算大幅度的运动而流汗。我脱掉毛绒绒的短靴,趁他忙着洗菜,正好去楼上洗个澡。
等我踩着拖鞋从二楼下来时,蛋糕店外送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过了一趟,将礼盒摆在了客厅的方桌上。
夜幕降临,沈路从厨房里端着碟子出来,他顺手炒了几个家常菜,替我省掉了很多事。
我夸张道:“幸亏有个过生日的名头,不然我要想你干嘛无事献殷勤了。”
他甩了甩手背上的水,拉开椅子坐在了我对面,说:“说得好像在家里我从来不做饭一样。”
“感觉我们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了,”我叹了口气,“比起和一堆朋友聚会喝酒,我还是更喜欢这样的时刻。”
沈路笑了,替我夹了一筷子虾球,“你就会在我跟前这么说了,偶尔是不错,万一真叫你天天待在家里,闷都要闷死了。”
我埋头吃饭,不理会他无情拆穿我的行为。
沈路今天格外主动,吃完又跑去刷碗,留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
东九区时间现在是十点多了,比国内要快上一个小时,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我走到落地窗跟前,拉上窗纱,彻底和外界隔绝。
桌布和窗纱一样,都是浅浅的米黄色,我卷起一点袖子趴在桌上,慢慢解开包扎蛋糕盒的丝带。揭开盒子,里边摆着的蛋糕做成了一只猫的形状。
沈路从后面走过来,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笑意,“像不像你?”
我小声反驳他:“不像!”
他不在这种小事上和我做无谓的争执,抬头看看时间,说还早,他要先去洗个澡,让我自己先看会电视节目。
我捏着遥控器来回转台,年末了,电视台都会做一些合家欢乐的节目,请的艺人大多是在日本赫赫有名的大咖。我认得一些,也模模糊糊能理解浮夸的笑点,跟着电视屏幕里的综艺人一同笑出了声。
沈路套了件衬衣出来,头发吹了大半干,挨着我坐下来。
我靠在他身上,边笑边给他解释一些不通日语的人难懂的笑点,直到节目结束,才恋恋不舍关掉电视。
沈路从茶几上拿来打火机,预备去点燃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我用手指捻了一点奶油,甜度刚好,放进嘴里顷刻融化。我想到过去的十几年里,沈路送给我那些从不重样的生日礼物。
十岁的乐高玩具,十六岁的绝版磁带,十八岁的精致腕表,二十五岁的巨幅油画。
我开始期待起来,拦下他握着打火机的手,耍赖说:“时区不一样,再等一等,还没有到明天呢。”
沈路果真听了我的意见,银色的打火机陷在桌布里,他把手伸过来,让我走到他身边去。
他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到椅子上。然后像抚摸宠物一样揉了揉我的发顶,说,宝宝,今年打算许什么愿望?
这是个难题。
因为我前面四年许的愿都很一致,到了第五年,已经在生日前实现了。
我摇摇头,很虔诚地说:“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达成的愿望了。”
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是很难控制的事情,也有林女士每年给普陀寺烧香拜佛替一家祈福,拜两个不同体系的神,应该不太能增加愿力。
沈路笑笑,他说,那宝宝把今年的愿望借给我用好不好?
我有点愕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他,你要许什么愿啊?
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重新拿起蜡烛,“先插蜡烛,等许完了我再告诉你。”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我和他一起闭上了眼睛。打算再睁开时,沈路却抬起手遮住了我眼前的视线。
我不知道他在弄什么鬼把戏,但他又很快放下了手。
“你在干什么呀?”
沈路低下了身,轻轻说:“我许的愿望是,希望宝宝不要因为生日礼物太简陋,而生我的气。”
“唉,你说什么呢。”我去握他的手,却摸到了一截冷硬的金属物。
沈路摊开手心,露出两枚素净的同款男戒。
我知道他说的简陋是什么意思了,这两枚戒指和素圈也没什么区别,稍微多了一点点纹路,没来及镶上任何宝石。
可这重要吗?
我低着头盯他的手心,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停了一下,慢慢开口:“你还记得一四年,我接了个官司,去广州呆了很长时间吗?”
啊。
这哪能忘记啊。
沈路知道我一定记得,没等到回复就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案子早就结束了,我在第三周就去了香港,这两只戒指就是在香港买的。放了这么久也没送出去,说起来还挺丢脸的。”
“我在订戒指的时候遇到了那桩案子的当事人,周予安。她现在还是挺红的,我们都有听过她的歌。周予安和她的助理一起去香港度假,碰巧遇到了我,我们结伴在香港呆了一阵子。照片里露出的手臂有时候是周予安本人,有时候是她那个特别瘦的助理。你那么笨,一定没看出来其实是两个人。”
我不太能消化掉他说的话,怔怔地问:“你在说什么啊……”
“其实笨的可能不止你一个,”沈路很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和周予安这几年联系也不多,毕竟她是公众人物。但偶尔几次她来上海开演唱会,会约我出去喝酒,顺便问一问我,什么时候能带戒指的主人给她认识。”
“可能是安逸的生活麻痹了我,当时打算送出去的戒指留到了现在,久到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大的蠢事,才想起要将它物归原主。”
他捏着戒指放进我手心里,然后用自己的手掌握住我的。
我好像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我慢吞吞地问他:“你是在求婚吗?”
沈路摇摇头,说不是,这只是个迟来的生日礼物。他亲了亲我的手背,“求婚戒指当然不会这么简陋,要先等宝宝原谅我,才能向你求婚。”
“所以那次是你在骗我,说你和别人在一起了?”
沈路说,是。
脑袋里的一根弦拼命地跳动,将其他筋络搅得不得安宁。我收紧了十指,迟钝地理清了这其中的阴差阳错,恍然发觉只是两个蠢人的互相错过。
我忽然很想问那个我问不出口的问题,期期艾艾地垂下眼睛,“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沈路果不其然卡了壳,面上的神色近似自嘲,轻声而坚定地说:“如果要具体到一个时间,那应该是刚念高一的时候。”
“啊,”我干巴巴地讲,“那么早啊。”
一贯没皮没脸的沈小王八露出了可以称为羞赧的神情,他贴在我耳边说,因为我当时在宿舍的小床上……梦遗了。
我:“……”
“对不起,”他搂住我的后颈,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宝宝。”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我的心情很简单,就是纯粹觉得好笑,到底要多蠢,才能向我们俩一样,拖沓了十年才互表心意。
我说,没关系,真的没事。可是脸颊上潮潮的,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沈路摸摸我的脸,手足无措地抱住我,“不哭了,不哭了宝宝,今天过生日,不能伤心的啊。”
我窝在他肩头无声无息地点头,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状态。
“你是水晶包做的吗,一碰就滴滴嗒嗒的淌眼泪。”沈路吻掉我的眼泪,静静望了我很久,“宝宝,生日快乐。”
我低下头把其中一枚戒指戴到他细长的手指上,忍不住笑了一下。
“再也不会迟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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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了!感谢各位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