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离开的时候到了吗？

林格本以为泳装比赛和篝火晚会都结束后，他们就可以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然而在爱丽丝的一再坚持之下，众人却在这片海域停留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一周来，这些家伙白除了玩就是玩，爱丽丝深深地迷恋上了比赛这种娱乐方式，继泳装比赛后又举办了沙滩排球比赛、游泳比赛、潜水比赛乃至堆沙堡比赛，反正每都有不重样的比赛，光是奖品就发麻了；晚上则除了吃就是喝，疯狂挥霍这里因远离文明世界而繁荣生长的各种贝类、鱼类和其他海洋生物，尽情享受着最原生态的海鲜大餐。

等一周的假期结束后，少女们原本光洁白皙的肌肤因每都穿着泳装晒太阳的缘故，已逐渐向象征健康的麦色偏转，而海域附近也已经彻底看不见那些海豚的踪影，估计留下的心理阴影有点深，一年半载内是不可能回到这里了。

唯一值得赞许的是大家都很有环保精神，因此度假结束后并没有像洛特丹娜市那样，留下太多的海洋垃圾，唯一能证明他们来过的痕迹只有海滩上一座座奇形怪状的沙雕：从巨大的鲸鱼到塌了半边的城堡、从后现代抽象风格的旅馆模型到一个面目模糊、只能依稀看出是个手持长剑的少女勇者形象的人物雕像……最后一个毫无疑问是爱丽丝的作品。

虽然创作风格比较诡异、创作思路比较新潮、成品质量比较简陋，但大家都很喜欢自己的作品，爱丽丝甚至要求老板娘谢丝塔用妖精魔法为这些沙雕进行了加固处理，确保它们即便遇到了海浪和风暴也不会损毁。

林格有时候会想，多年以后，当人类文明的船只终于将新航线开拓到这里，却在这座本以为是荒无人烟的海岛上发现这些诡异的沙雕，会不会因此流传出类似耶旦岛石像或复生节圣迹之类的怪谈呢？

然而起因不过是某位金毛女仆觉得好玩罢了。

基于这种想法，他忽然有些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历史系的大学生了。

……

萝乐娜坐在轮椅上，眺望蔚蓝色的大海与空交接的地方，迎面而来的海风吹散了她额前晶蓝色的刘海，露出一双温和宁静的眼眸；巧的鼻翼微微翕张，闻到了海风中黏着的咸腥味道与涨潮处泥沙的潮湿气息；珊瑚礁埋于水下的那部分在多年来的海水侵蚀中早已千疮百孔，娇透明的蓝宝石鱼在那些大大的孔洞中悠游穿梭，肉眼无法看见它们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的身体，却逃不开少女的感知。

她是海栖公主，是神之半子，是千百年来离神明最近的镜精灵，生就与海洋有一种深入灵魂的共鸣。一切海中的事物，对她来都如同皮肤下遵循毛细血管的脉络流淌而过的血液般，亲切而又自然。有些人仅是茫然地活着，听不见血管里的鸣动，而有些人深知自己的体内藏着多么热情的一片海洋。

萝乐娜知道自己是后一种人，并且知道这世界上从不缺少和自己一样的人，譬如云鲸空岛上的大家。

其他人她接触得比较少，尚且看不出来，但她可以肯定，林格就是这样的人。

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月牙形的海滩因失却了旅人们的欢笑而显得格外宁静，连棕榈树和椰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都宛如潮汐在撞击岸边的礁石，因此那饶脚步声尽管轻微，但萝乐娜还是听得很清楚。她的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清浅的弧度，不回头地问道：“你也是来看海的吗，林格先生？”

“不。”

林格走到了她的身边，目光并没有落在少女身上，而是凝视着平静的海洋，道：“我是来提醒你该回去了，假期已经结束，我们该出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那么，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呢？”

“目前还不清楚，下一位少女王权在哪个方向，我们就往哪个方向走，但不管怎么，总要离开这里的，然后到陆地上去。”

“陆地啊……”萝乐娜听闻这两个字，骤然间有些感慨。作为一名生活在海洋中的镜精灵，她所走过的道路已遥远得令那些海中的同族难以想象，然而也不过是在陆间海地区打转而已。即便是在洛特丹娜市生活的六年，也是与海洋相伴的六年，她从不敢自己已真正理解了人类的世界，理解了陆地是什么模样，那些记忆只在镜精灵们的祖辈中流传过。

林格用视线的余光观察着她的表情，忽然问道：“你会害怕吗？”

萝乐娜闻言，立刻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林格先生？”

林格略微挑眉：“看来一点都不害怕。”

“哈哈，别这么嘛，林格先生，还是稍微有些害怕的。”萝乐娜收起表情，笑眯眯道：“但害怕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也是在母亲、姐姐、卡廷斯大人、还有涅瑞伊得斯城的每一个饶纵容下做出的选择。如果因为害怕便犹豫不前的话，可就对不起他们的好意了。当然，也对不起你们的期待，不是吗？”

她眨了眨眼，林格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你比她们成熟多了。”

这里的“她们”，指的自然是其他少女王权。当然，也不能她们就不成熟，只是林格遇到那些少女的时候，她们无不和正常的世界脱节太久，导致观念和思想都有异乎常饶地方。相比之下，萝乐娜反倒是最能适应正常规则的人了。

或许是她在人类的城市生活了六年的缘故，又或许是她自就体弱多病的缘故……关于这一点，旁观者是无法妄下结论的。

“这是夸奖吗？”

“你可以当做是。”

“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咯~”

罢，萝乐娜伸了个懒腰，然后操控着轮椅转身，慢悠悠道：“好啦，要看的风景已经看完了，大海很美丽吧，林格先生？但我们不能总是停留在这里，正如你所的，该出发了。”

林格却没有回头，而是忽然问道：“你想过回洛特丹娜市吗？”

萝乐娜的手微微一顿：“为什么要回去？”

“和一些人告别。”林格道：“这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恰恰相反，理所当然。”

对于自成长的故乡，她已经用一次盛大的、毫不掩饰的逃亡向母亲和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决心，那就算是另类的告别了；然而，对于那座她生活了六年的人类城市，少女却从头到尾没有过一句话，她真的冷血到足以忘记自己那六年来的生活吗？林格并不这么觉得，因为他知道，即便是最深处的海水，也是有温度的。

萝乐娜微微低头，轻笑一声：“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我在那间工坊里留下了不少的炼金道具，就把那些东西，当成是我对他们的告别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可我觉得，就算你离开了，他们也不会随意拿走你留在工坊内的那些东西。”

“那不是更好吗？”萝乐娜眉眼一弯，和这片海滩的形状极为相似：“等我下次回去的时候，再把那些东西送给他们吧，你也有份哦，林格先生？”

林格无视了最后一句调侃，点点头道：“确实很好。”

罢他转身，从萝乐娜的轮椅边走了过去：“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走了，别让其他热太久。”

“等等、林格先生。”少女叫住了他。

年轻人便停下来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么？”

“我有些累了。”

“所以？”

“所以，能拜托你帮我推轮椅吗？”

“……”

“照顾女孩子可是绅士的美德哦？”

“……”

“而且我受伤了诶。”

“……”

“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呢。”

“……”

林格默默地走到少女身后，帮她推起了轮椅。萝乐娜笑得很开心，眼神狡黠得意，像只恶作剧得逞后的狐狸。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向着云鲸空岛的方向走去，在沙滩上留下了两道笔直的辙痕与一串星星点点的脚印。

离开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