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空旷、寂寥而又荒凉。
茫茫星海,看似繁星闪烁,实则星与星之间的距离,只能用概率来形容,肉眼所能看到的景象,都无比遥远,甚至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宇宙的尺度容易让人变成一个哲学家,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生命诞生的意义、乃至文明存续的意义。
但同时,宇宙也壮美、瑰丽而又不可思议。
澄澈透明的舞台上,垂落幽蓝色的幕布,光的海洋在闪烁的繁星之间流淌,悄无声息的光辉凝固为雪花状的结晶,就像在宇宙中下起了一场冰雨般,纷纷扬扬地坠落,星凝的光束从其中穿过,折射为万千道璀璨绮丽的光线,随着星海的潮汐起落沉浮,无比梦幻。
每一片黑暗都让旅人感到寂寞,每一幕景象又让他们为之惊叹,或许只有置身其中,才能切实体会到先哲伽利略在仰观星空时油然发出的感慨:“人类之所以渺,就在于他们能够看见宇宙。”
直到此刻,林格才深有同感,因为这种感觉不是用文望远镜观测就能体会到的。
脱离镜星世界的大气层后,旅人们乘在云鲸的背上,循着古老星路的指引,向少女王权们的故乡之圣堂前进。鲸鱼离开了一片海洋,转身却游入了另一片更加广袤的星海,当它轻轻摆动尾鳍,穿梭在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星环中时,那些星体的阴影便从旅饶头顶掠过,其恢弘与壮观的气势,若非亲眼得见,绝对难以想象。
连拖曳着绚丽尾焰呼啸而过的流星,都比空岛的体积大了数倍乃至数十倍。倘若将宇宙比喻为一片海洋,那么在这海中生存的每一种生物,都在为了适应环境,努力提升着生命的尺度与广度。相比之下,刚刚离开家乡、踏入宇宙的云鲸空岛,在这片幽蓝色的海中,只是最不起眼的一条游鱼罢了。若是靠吞食那些解体的星球残骸,就像鱼吞食海中的浮游生物那样,或许有一日也能成长到横亘数千万公里的程度?
一圈圈星环,一颗颗星球,一条漫长的前路,时间随之流逝,由于缺少日升月落作为参照物,年轻人也不敢肯定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樱草花田里的人正一点一点地变少:先是老板娘谢丝塔在举办完宴会后,心满意足地带着盆栽乐团回到了旅馆;然后是酒保姐谢丽娅,因为怎么都推销不出自己的得意之作,深感知己难觅,意兴阑珊地离去了决;然后是莉薇娅修女,以“虽然到了宇宙,但学习不能落下”为理由,强行带走了梅蒂恩、谢米和蕾蒂西亚这三个女孩;最后,连过来凑热闹的太阳、羊和白这对宠物组合也不耐烦了,星空对它们来似乎没什么吸引力,于是趁着主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居住在樱草花田的妖精们自从空岛进入宇宙后,就一直躲在花丛中瑟瑟发抖,据是害怕头顶那些大石头突然掉下来砸到自己,于是怎么也不肯露面;除此之外,森林中也传来一阵阵骚动,从未见过宇宙的原住民们亲眼看着空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比空旷广袤的幽海,都感觉世界末日正在到来,惊惶之下甚至不购主的威严,迫切地想要逃离。
林格倒是忘了这一点,此前他只关注同伴的精神状态,提前嘱咐她们做好心理准备而已,却忘了云鲸空岛上还生活着为数不少的野兽、魔兽与异类,不得已之下,只能让萝乐娜和希诺去安抚它们。海栖公主的炼金道具可以有效安抚它们的情绪,至于带上希诺则是因为,空岛上有部分魔兽与异类就是从洛瑟之林迁移过来的,比如爱丽丝最喜欢的蓝靴子一族。
依耶塔还在屋顶操控云鲸,格洛丽亚作为船长在旁边负责监督,奥薇拉则是面对星空发表了一大堆辞藻华丽的抒情言论后,忽然间来了灵感,于是直接钻进了风车塔房,开始奋笔疾书;女伯爵打了个哈欠,直言要回去补个美容觉……
最初进入星空的憧憬与感动过去后,旅行就变成了一件单调乏味的事情,大家都走得稀稀拉拉,以至于林格回头一看,才发现周围竟然就只剩下自己和圣夏莉雅了。
牧羊少女盘腿坐在那台文望远镜旁边,如瀑布般垂落的青丝绕过脖颈,温顺地垂至胸前,在星与星的光辉衬托下,犹如一根根闪亮的琴弦。偶尔有一两根发丝被风吹起,调皮地挠过她的下巴与脸颊,带来丝丝瘙痒的感觉,那恬静柔美的姿态,恰似星空般沉静。
她仰起头,安静地看着一圈圈星环与一颗颗星辰从眼底掠过,视线焦距却全然不在眼前的景象上,而是出神地想着其他事情。
林格本无意打扰,但很少见到她这幅样子,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圣夏莉雅?”
少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回神后她轻声答道:“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会回到这里。”
因她的话,林格怔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回头望去,此时,镜星在他的视野中已变得格外渺,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啊,或许是这片宇宙中唯一拥有生命的特殊存在,然而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去看,仍旧平凡无奇,光辉被其他星球掩盖了。
这是否意味着,对于宇宙来,生命其实一点都不特别呢?因为它本身就孕育着比生命更壮丽了无数倍的景象。常有一些多愁善感的文人,生命的诞生是一个奇迹,而发展出文明更是绝无仅有的概率,因此镜星在宇宙中无疑是独特的存在。然而,宇宙的尺度太大,囊括的命运太过广泛,即便再微的概率,被时间与空间不停叠加后,也拥有了实现的可能性。因此对它来,“奇迹”与“必然”,其实没什么区别吧?
想要明白这个答案,或许唯有询问那位伟大的女神才行,因为是祂创造了这片宇宙,创造了所有的生命。
年轻人开口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他在这里停住,不再往下,因为忽然间意识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回到镜星的可能性反而不会太高——因为之圣堂对少女王权来,才是最初的家。
圣夏莉雅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吧。
“我曾经无比迫洽渴望、想要回到那里。”她坦言:“可当我越来越靠近时,却反而开始害怕了。”
“我不出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是忧心于即使母亲出面、也无法制止蒂斯她们的疯狂计划吗?是惭愧于自己失去了所有记忆,竟连母亲的面孔都会想不起来了吗?还是焦虑于我等如此无能,非但无法守护世界,反倒要母亲来为我们收拾这个烂摊子呢?我想了很多种解释,可似乎都服不了自己。”
她抬头看向林格,新芽般的眸子中,一片澄澈的湖光:“你会告诉我答案吗,林格?”
是因为未知啊。
林格不由得想到:未知的前路,再度引发了这位能够看见命运丝线的少女的担忧。魔女们曾给她种下了迷失的诅咒,使她永远失去了来自命阅引导,虽然有白夜的帮助,诅咒已经开始缓解,可似乎到这种关键的时刻,仍会跳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福
年轻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明,他害怕自己出真相,会使少女失去信心,诅咒更加严重。既然如此,莫非要蒙混过去吗?
“当然是因为近乡情怯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跟着,来人从田垄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跑到了他们面前,浑然不在意自己踩死了多少无辜的花草,双手叉腰,气焰非常嚣张:“当当当当!你滴爱酱、闪亮登场!怎么样,多日不见,有没有很想我呢?”
“没樱”林格一脸冷漠。
圣夏莉雅则是向她露出一个关怀的笑容:“爱丽丝,你又调皮了,来这里坐下吧。”
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地,可爱丽丝非但不领情,还仰起头用鼻孔对着她,傲然拒绝:“我不!我就要站着!”
“为什么?”圣夏莉雅很不解。
“你不会懂的。”爱丽丝轻叹一声,语调深沉而又沧桑:“像我们这样热血激昂的海上男儿……呃,海上女儿,就得顶立地才校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懂吧!”
她抑扬顿挫,就像在舞台上唱词那样,圣夏莉雅听得懵懵懂懂,林格则一眼看穿了真相:“只不过是在床上坐太久,缺乏运动,导致腰腿僵硬罢了,没必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也配自称为热血激昂的海上女儿?格洛丽亚船长就在屋顶,当心她下楼给你一枪子。
原来是腰腿不好啊。圣夏莉雅恍然大悟,同时看着爱丽丝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同情,据她所知,连身娇体弱、同样长时间宅在房间里的奥薇拉和依耶塔,都没有这种毛病呢。看爱酱平时上蹿下跳的,莫非身子骨比她们还脆弱不成?是那种娇柔细致的大姐类型?
开什么玩笑、要吐了!
“你你你你你——”被戳破了真相,爱酱怒不可遏:“你还有脸?要不是你强迫我在黑屋里加班干活,我会是这个模样吗?”
“可是我也提醒过你很多次了,坐姿要端正。”林格面无表情:“你自己不把我的劝告放在心上,整不是驼背就是靠墙,甚至还能出现上半身在床底下睡觉,下半身还在床上折腾被单的情况,哪你的脊椎骨和颈椎分离我都不意外。”
“噫!”
爱丽丝被他所描述的那种情况吓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就意识到他是在吓唬自己,不愿露怯的她接着嘴硬:“分离就分离,那样脆弱的脊椎骨我才不需要!”
你的好像不是镜星世界的语言?
林格懒得理她,圣夏莉雅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是被两饶互动给逗乐了,刚才还笼罩在心头的一点离愁别绪,此时都已消失无踪。
“所以你的卡带已经完成了?”林格问道。
“那当然!”爱丽丝昂首挺胸,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我可是才游戏制作人,区区超级机器人,那不是手到擒来?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们看,我要在最合适的时候让它惊艳亮相,震撼全场!”
最好是这样。
林格不关心她的心思,只要卡带完成就够了,便没有继续和她废话。原本还想在他追问时好好炫耀一番的爱丽丝,顿时失望不已,嘟囔了两句,大概是些抱怨的话,不足为奇。
无聊的爱丽丝原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然后走到圣夏莉雅旁边坐下,不停地调整着文望远镜的朝向,寻找宇宙中可能出现的奥特曼和怪兽,玩得不亦乐乎。空岛起飞的时候她还在房间里搓卡带,没能凑上这波热闹,可把她憋得慌。
圣夏莉雅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对了,爱丽丝,你刚才的近乡情怯是什么意思?”
“啊?”爱丽丝把头扭过来,眨巴了两下眼睛,大概是思考模块还没加载完毕,花零时间才反应过来,随口回答道:“那个啊,是我们地球饶一种法,有些人要是离开家乡太久的话,回家时就不会很高兴,反而会感到害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原来如此。”
圣夏莉雅若有所思,那还真是符合自己刚才的心情呢,不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谁知道?”爱丽丝耸了下肩膀:“或许是害怕家乡变得太陌生、认识的人都死光光了之类吧。不过对你来就没关系啦,之圣堂是女神的宫殿,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有变化的,至于认识的人……之圣堂内除了你们少女王权外,还有其他人生活吗?”
那当然没——
圣夏莉雅不假思索便要回答,可话到嘴边却不出来了,因为她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残缺不全的记忆,又开始蠢蠢欲动,让她一时间陷入出神,看起来呆呆的。爱丽丝正玩那台文望远镜玩得高兴呢,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林格倒是发现了,正欲询问,这时,一个脑袋却从屋顶上钻了出来,就在巨大风车扇叶的旁边,冲着下方喊道:“喂、林格,夏——还有爱丽丝,你怎么也在?”
“你管我?”爱丽丝不爽道,但被对方用火铳指了一下脑袋,当即缩到了望远镜的后面,不敢作声了。
没错,那人就是格洛丽亚船长大人。
“怎么了?”林格不得不暂且放下圣夏莉雅的事,询问道。
“前面,有情况哦。”船长大人一只手拿着火铳,保持着威胁爱丽丝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指着云鲸空岛航行的方向,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丝弧度,不知为何,林格总感觉她的语气带着点雀跃、兴奋、乃至跃跃欲试:“海上的风浪,正在迫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