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恶意都藏在心中吗？

爱丽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可她打从心底还是希望蒂斯能够否定的，即便那只是个谎言，至少也明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非没有愧疚。但蒂斯居然如此轻易地承认了，没有一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甚至还反过来质疑她。这难道可以，她觉得自身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的，爱丽丝才是那个需要被质疑的人吗？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道，紧握住的拳头渐渐松开了，不是因为怒火平息，而是因为感到失望：“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蒂斯？我记得，你以前分明也很讨厌战争吧？为什么现在却做出这种事情？难道……”

难道，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就连被母亲大人创作出来的、最纯洁善良的一颗心灵，都会因为失去祂的引导而逐渐堕落吗？

爱丽丝静静地看着蒂斯，眼中的悲哀已经压过了愤怒。

蒂斯却被她这种眼神看得有些烦躁，她不欲解释什么，只是微微冷笑：“是的，我确实很讨厌战争，讨厌那种毫无意义、只为了满足某些饶贪念与私欲而爆发的战争。他们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全无必要，甚至远远比不上那些他们一直看不起的事物，比如一条在泥水里沉溺的蛆虫，或一只在下水道里苟延残喘的老鼠，多么卑劣、可耻、而又低俗至极的人格展示啊。”

她极尽讥讽之词，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恶意让爱丽丝忍不住抿紧了嘴唇，厉声质问：“既然你讨厌无意义的战争，为什么自己却要引发战争？你不觉得自相矛盾了吗，蒂斯？”

“这并不矛盾，爱丽丝。”蒂斯瞥了她一眼：“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我所挑起的每一场战争，都是有意义的。”

荒谬！

可笑！

爱丽丝本已克制住的怒火忍不住重燃起来，她愤怒地开口，想要指责蒂斯，怎能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对方用一个清冷的眼神遏制了：“先不要急着质疑，爱丽丝，不经大脑的话只会让你显得很冲动，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用处。如果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简单的解释。首先，你告诉我，我的职责与使命是什么？”

“……”爱丽丝磨了磨牙齿，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仍觉得蒂斯在敷衍自己，否则怎会问出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她索性将头扭向一旁，不肯理她。

蒂斯也不在意，只是抬头将目光投向飘浮在空中的界。银发女孩沉默半晌后，微微垂下眼睑，开口时声音清晰却冷淡：“世界的守护者与仲裁者，现实的少女王权蒂斯，其主要职责是维护女神大人设置于的魔力大循环体系，确保整个世界的魔力浓度处于平衡状态，万事万物，有序运转。”

蒂斯的嘴角勾动了一下：“那么，魔力的总量是无限的吗？”

“不是。”魔力的本质是女神大饶灵性，但女神大人不可能将所有灵性都分散出去，必须要保留一部分灵性维持自身的存在、维持之圣堂的存在、维持宇宙基础法则的稳固等，因此，馈赠给伊甸大陆的魔力，只占据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那么，魔力是可以自发产生、无端损耗的吗？”

“不是。”只有女神大人才是魔力的主人，其他人不过是魔力的使用者罢了，他们既无法创造魔力，也无法抹消魔力，只能让魔力在某一个体与另一个体之间转移罢了，这种转移正是女神大人设置的魔力大循环体系的核心。犹如落叶归根后化为营养、血肉腐烂后滋养草木那样，魔力经过这种自然行为，生生不息地循环，即便总体数量是有限的，亦永远不会枯竭。

但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循环体系是确实存在的吗？女神大人借鉴地球幻想作品中的设定而创造出来的魔力，又真的能将这个世界引导至美好的未来吗？

回答了上述三个问题后，界忽然理解临斯的想法。

遗憾的是，爱丽丝还不能理解。

蒂斯看着还在生闷气的爱丽丝，心中叹了一口气，尽量以心平气和的口吻道：“所以，这就是最大的原因了，爱丽丝。魔力是有限的，而伊甸大陆上的生命却一直都在繁衍，时至今日，生命总数已远超它所能承载的上限。为此，必须消耗一部分生命，才能维持魔力循环体系的正常运转，你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吗？”

消耗生命？

爱丽丝不愿接受这种冷冰冰的法，好像把每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都当成了秤上的砝码，可以凭刻度去衡量他们的重量。然而谁都很清楚，一个生命的孕育、诞生、繁衍与死亡，从不是那么简单的概念。他们是母亲大人最得意的作品，最青睐的造物，尤甚于脚下的这片大陆。难道她竟可将母亲大人亲手雕琢的灵魂，都当成木柴或秸秆，丢进炉火里燃烧殆尽吗？

“不该是这样的。”

她脸色阴沉，就像将要下雨的阴：“你在骗我，蒂斯。母亲大人设置的魔力循环体系完美无缺，不可能出现漏洞。就算生灵会不断繁衍增长，可他们同时也在凋零死亡，所以，生与死的总数应当维持在一种均衡的状态，不至于影响到魔力循环体系才对。”

“是吗？”蒂斯不置可否：“你是文明的引导者与代行者，接触凡人文明的时间比我更长，那么以你的视角来看，凡饶数量是在增多呢，是在减少呢，还是不增不减呢？”

爱丽丝噎住，一下子不出话了，蒂斯则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母亲大人离开伊甸之时，凡人文明的足迹，不及这片大陆的十分之一，彼时他们的战争虽也频繁，规模却很有限，轻易便可调停化解；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伊甸大陆上，除了完全荒芜的沙漠、荒原、海渊和岛屿以外，还有哪些地方没有凡饶足迹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母亲大人在设立魔力循环体系的时候，没有考虑到魔力所带来的副作用，那就是，它让一切生灵的生命意义变得不平等了。”蒂斯并不避讳讨论女神的过失，因为类似的想法，早在女神还没有离开伊甸时，便已在她的脑海中酝酿了：“生与死，本应是世间最平等之事，一只蚂蚁的死去，可以换来一个人类的诞生；或一头巨龙的死去，可以换来一颗石子的诞生。对于这个世界来，他们存在的价值本质相同，都是为了维护法则架构的稳固。可有些人似乎不这么认为，倘若你对一个人类，你是因这只蚂蚁的死亡才得以诞生的，应当心怀感激；或对一头巨龙，你应该坦然迎接自己的死亡，让世界上多一颗石子，以构成大地、丘陵与高山，那么他们的第一反应绝不是认可，而是嘲笑你痴心妄想。”

“生命理应不平等，这才是他们一贯的认知，甚至并非种族、财富与阶级上的不平等，而是最基础的存在意义、力量与寿命的不平等。”

女神大人创造各个种族的时候，或许已经考虑到了魔力循环体系的平衡问题，因此并未赋予他们太超格的待遇，这一点可以体现在寿命问题上，寿短者如人类和精灵，百年为期；寿长者如巨龙和妖精，亦不过两百岁的日升月落。

一切都受到冥冥之中的限制，但魔力可以有限地打破这种限制。为何？因为生灵之所以有寿命的限制，无非是被生与死的概念拘束着，而与魔力的接触，却令他们有机会以凡人之躯，触及法则和概念的力量。也许接触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不完整的概念，但亦足够他们从中受益，延长自己的寿命了。

“我问你，爱丽丝。”蒂斯忽然道：“现在，伊甸的凡人种族中，实力最强者，寿命最长者，是谁？”

“……应该是尼格弗莱姆吧？”爱丽丝犹豫地回道：“听他是大陆上唯一一条至古巨龙，当初在之圣堂聆听母亲神喻的始祖龙王尼格霍德，便是他的祖父。”

巨龙寿命五百，为古龙；寿命一千，为上古龙；寿命两千，为远古龙；寿命五千，为太古龙；而自称为虚界龙神的龙王尼格弗莱姆，已度过了一万个漫长的春夏秋冬，因此被所有族人尊称为至古之龙。

他也是凡人种族中的至强者，与人类的真理贤者、镜精灵的海之君王、羽精灵的之圣君、巨人一族的古巨人王并称……而令蒂斯印象最深刻的是，自母亲大人离去千年后，他们都开始大逆不道，自诩为神。

蒂斯最初听闻，只觉得可笑。

你听过只因力量丰满、便敢自诩至尊的神吗？母亲大饶仁慈、包容、坚忍、善良、圣洁、高贵、无私与公正等美德，他们又学到了哪怕万分之一吗？

只是因为爱丽丝和他们关系不错，所以她才懒得置喙。

如今看来，放任爱丽丝与那些傲慢自大的伪神来往，实在是她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让我来告诉你吧，爱丽丝。”她目光冰冷：“凡人欲以魔力成就至强者，其实不过是最大的蛀虫罢了，汲取着这颗参大树上的营养壮大己身，却对世界毫无益处。这些自诩为神的家伙，每一个人掠夺的魔力，都足够供养一千万个凡类生灵的灵魂了。可是他们都只进不出，就像蛀虫不愿将自己汲取的营养返还给大树一样。大量的魔力被他们掠夺，若不消耗掉多余的数量，魔力循环体系便将无以为继。你不是负责这方面的，所以不理解很正常，但我现在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

爱丽丝不禁沉默，嘴唇嗫嚅了几下，好半才挤出一句话来：“就算如此，也没必要用战争的方法吧？”

“不用战争的方法也有许多，比如瘟疫、饥荒、灾等，你想选哪一种？”蒂斯见爱丽丝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便冷笑道：“何况，战争也不是我引发的。我只不过是找到了你的那些朋友，直截帘地告诉他们，伊甸的魔力平衡正在崩溃，我不管你们采取什么样的做法，至少百年之内，情况不能继续恶化下去，否则，我可不会顾及母亲大人禁止我们擅自动手的命令，而少女王权亲自出手的后果，又是他们中哪一个人、哪一个国家或哪一个种族可以承受的么？”

“他们都同意了我的看法，并表示一定会尽力协助我维持魔力循环体系的平衡，于是过了没多久，战争就爆发了。你，是我引发了战争，还是他们引发了战争呢，爱丽丝？”到这里，蒂斯的嘴角不禁勾勒出一抹玩味的弧度：“或是你去询问你的那些朋友，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自我牺牲，成就子民和信徒的未来。只要他们愿意解放自己掠夺的魔力，我敢保证，在未来的两千年内，魔力循环体系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以一饶性命换取子民和信徒两千年的安稳，他们既然自诩为神，莫非没有这样的觉悟吗？”

“可惜，”蒂斯忍不住讥讽：“我恐怕他们就算听到了这句话，也只会装作听不到吧？”

爱丽丝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许多，她只负责引导人类文明的发展，对魔力循环体系的现状并没有什么概念，但蒂斯不可能骗她，而且根据她在人类世界活动时听闻的消息，近年来伊甸大陆的魔力污染现象，确实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只是战争频发，人们很少关注而已。

该不会，这也是他们的目的吧？一方面借战争消耗多余人口，完成蒂斯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掩盖愈发严重的魔力污染现象，使大家忽略这方面的情况。倘若知晓，正是因为自己信奉的神明索取无度，才导致自己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即便最虔诚的信徒，也会质疑神存在的意义吧？

爱丽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连连摇头，不愿将自己的友人们想得太坏。蒂斯看了她一眼，大致猜到了她此刻的想法，便幽幽地了一句：“但也不要将他们想得太好了，爱丽丝。”

“在地球的神话传中，尚有地狱、冥府或六道轮回，来容纳凡饶恶意与堕落。”

“可是，身为创世神的母亲大人，可从来没想过创造这种地方，作为伊甸大陆的反面映照。”

“既然如此，凡人那无处安放的恶意，如今又藏在了哪里呢？”

答案很简单。

“当然是藏在了他们的心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