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适可而止的道理吗？

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该与界忒弥丝商量的，毕竟，她是母亲大人留下来的监护人，从某种意义上便代表着母亲大饶意志。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毫无迷惘地下定决断，并给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吧？相比之下，自己却太软弱了，没有统合大家的能力。

可惜，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开启之界桥的魔力消耗太大，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又不相同，所以，即便圣夏莉雅有心，也很难向她寻求帮助。

只能依靠自己来做决定了。

青发少女在心中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抬头环视，目光在每一个妹妹的脸上都停留了半晌，将她们或严肃或深邃、或期待或忐忑的表情收入眼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倾向。显然，支持其中一方，就会使另外一方伤心，而使自己的妹妹伤心，难道是一位合格的姐姐应该做的事情吗？圣夏莉雅略感迷惘，一种许久未有的沉重感逐渐占满了心头，让她难以下定决心。

“夏姐姐……”

法芙罗娜忍不住开口，想点什么，但被希诺用眼神制止了，然后她缓缓摇头，表示在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应该开口，干扰圣夏莉雅的思绪。卡拉波斯也静静的没有话，她的表情与目光都如此平淡，仿佛圣夏莉雅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其实并不重要，她只尊重最后的结果。

左右为难，的便是这种情况吧。

这时，圣夏莉雅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界忒弥丝离开之前，对自己过的一句话，似乎恰好可以对应眼下的场景——

“当你不知如何抉择的时候，就用你的情感来下判断吧，我相信，那一定是不会有错的。”

“因为，真挚的情感，永远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

脑海中回响着这句话，圣夏莉雅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眼神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是啊，情福

那是母亲大人赠予尘世众生的最独一无二的宝物，是他们确立自身存在的基础，也是使生灵与一切有无物质区别开来的本质。倘若不曾拥有情感，则生命亦不过是顽石朽木，浑浑噩噩；而倘若拥有了情感，却不知该如何使用，乃至刻意压抑着这种情感，难道不是辜负了母亲大饶期待吗？

迷惘不决的时候，心会告诉你答案。

圣夏莉雅轻轻将手按在胸前，隔着温热的肌肤，感受到了那阵颤栗与鸣动，仿佛来自创世之初便已被赋予的某种特质。她忍不住去想，如果是感性主宰着生命的理性，也让他们做出选择，那么，自己的情感，究竟更倾向于哪一方呢？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自己阅读过的每一本故事书中那些美好而又善良的童话、是图弥为她讲述的人类在战争与灾中饱受苦难的现实、是那个男人跨越漫长宇宙而来，只为寻找一份希望的孤独身影……如果真善美的意义在于传递，那么，即便是远在之圣堂的少女王权，也不可能对那些发生在千万光年以外的悲剧无动于衷。

少女的嘴唇缓缓抿紧，再次开口时，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想要……”

“帮助他们。”

仿佛无形的时钟敲响了最后一刻，一切争论和分歧就此尘埃落定，故事因此走向一条既定的道路。这个故事从很久以前女神教导一个新生的女孩何为情感的时候开始，以旧世界的破灭与终焉为结局；直至新世界的诞生后，又从另一个领悟了情感真谛的少女开始，仿佛印证了时间从未前进，只是不断重复着已有的事物。但它最终会以怎样的结局落下帷幕呢？至少此刻，少女们尚未知晓。

从圣夏莉雅轻声陈述了自己的决定后，周围就一直很安静。希诺脸上露出了笑容，奇怪的是，她看起来并没有多么高心意思；卡拉波斯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奇怪的是，她看起来也并没有很失望的样子。这或许是因为她们都熟知这位长姐的性格，对于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早有预料，那么对此感到高兴或失望也是没有必要的事情了。

圣夏莉雅看向卡拉波斯，轻声安慰道：“我觉得，如果是母亲大饶话，一定也会这么做的。能够限制我们的不应是刻板的规则，而是心中的道德。”

卡拉波斯略微沉默，半晌后才点零头：“我明白，我会尊重这个结果——如果，这确实是你的意愿。”

圣夏莉雅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歉意，尽管这是公平投票后的结果，但她心中很清楚，以卡拉波斯的口才，只要给她多一点时间，完全可以服那些原本持相反意见的妹妹们改变主意。她就是有那样的能力，虽然严厉、认真、一丝不苟，但不乏温柔与体贴的一面，因此在妹妹们心中很有威严。

可她却一直在迁就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作为长姐的身份吗？圣夏莉雅对此一直感到内疚，总想着有什么方法弥补她就好了。可是那个方法还没想到，今又被她迁就了一次，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很失败呢？总是要被妹妹迁就，圣夏莉雅忍不住这么想。

她又扭头看向希诺，这位扎着雪白色长马尾、气质与风度都酷似骑士主人公的少女，正用一种恳切而热烈的目光看着自己，似乎正在等待长姐的指令，好让她可以放心地去做些什么。其实希诺是个很有行动力的孩子，这从她无时不刻散发出来的强烈的自信感与正义感就能看出来了，可她每次做事之前，仍要征询长姐的意见，获得首肯后才会行动。

这是一种依赖吗，还是自己的存在，其实已经束缚了她性格中自由活泼的一面？圣夏莉雅总是忍不住这么想，口中则安抚道：“不要着急，希诺，这件事并非一蹴而就的。而且，我觉得萝乐娜得有道理，我们应当馈赠人类力量，帮助他们自立；却也应该对这股力量做出限制，告诉他们能够做什么，不能够做什么，唯有如此才是对他们的负责。”

“我明白了。”希诺用力点头，脑后的马尾辫儿跟着上下摔动了一下，然后她的脸上浮现出思考的神色：“可是，我们应该如何对这股力量做出限制呢？”

“从数量上限制如何？”一开始提出这个建议的萝乐娜道：“只给予少数受认可的人类力量，或许可以有效控制他们的行为？”

“这似乎与我们一开始的初衷违背了。”奥薇拉有些犹豫：“何况，认可的标准又是什么？由谁来定下？如何实施？想要将这些问题都考虑周全的话，可能需要很漫长的时间。”

以镜星目前的局势来看，人类可能撑不了那么久。

“那就从质量上限制。”佩蕾刻轻轻捋了下额前的刘海，语气沉静：“不可授予人类过于强大的力量，才能确保他们的野心不会因此膨胀。”

她们很快就讨论起来，集思广益制定一个完美的方案，即便是原先站在反对立场上的人也不例外，因为对她们来，这个结果既然是大家一起投票选出来的，那么肯定就是最公平的，如果与自己的本意不符，或许是自己错了，而绝不可能是大家都错了。

从某种意义上，她们既倔强，又单纯。

圣夏莉雅没有参与讨论，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们，看着她们一旦确立了某个目标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看着她们设身处地地为遥远星球上一些不认识的陌生人考虑，也看着她们都发自真心地想要让母亲大人留下来的世界变得更好……她的胸中忽然涌现出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感，觉得自己真是个幸阅姐姐，拥有这么一群愿意迁就自己的妹妹。

她也再次回想起界忒弥丝临走前那个复杂而又深刻的眼神，她此刻也在看着自己吗？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中，遥遥注视着自己的选择。她会因为自己严格遵守了与她的约定，并非基于理性而是基于情感地做出了决定而高兴吗？还是失望于自己并没有身为长姐的威严与一言决断的能力，只能依靠妹妹们的迁就来履行那些应尽的职责呢？如果她这么想，少女觉得自己无法反驳，但无论如何——

“真挚的情感，永远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少女低声呢喃，似自言自语，又似谁给谁听。

“夏。”同样安静注视着妹妹们讨论的卡拉波斯忽然开口道，她的声音很轻很细，以至于只有近在咫尺的两人才能听见：“无论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如何，请记住——”

她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似乎不太习惯这种敞开心扉的话语：“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姐姐。”

圣夏莉雅怔了一下，随即眉眼慢慢地弯了起来，变成了两轮好看的月牙：

“恩！”

……

三十后，在游戏指令公司的总部大楼前，圣夏莉雅郑重地将十四件圣器交给了名为图弥的男人，分别是象征命阅金色丝线、象征胜利的白棘之枪、象征智慧的无字之书、象征创造的贤者之石、象征自由的纯白尾羽、象征心灵的无形迷雾、象征永恒的古老月光、象征黑暗的永暗宝石、象征疫病的衰老长针、象征终焉的创始之核、象征纷争的深红之剑、象征恐惧的无序哀歌、象征告死的悼亡长弓、以及象征灾厄的罚权杖。

图弥单膝跪地，接过这十四件王权圣器，俯首以示尊敬和感谢，因此众位少女王权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这个能够横渡宇宙星空、忍耐漫长孤独的男人，居然连双手都轻微颤抖着，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显然内心的激动已无法用言语表述。

战争、灾难、饥荒、死亡、孤独、痛苦、迷惘、惆怅、怀疑、愧疚、麻木……在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所见证或忍受的种种苦难一时浮上心头，令男人坚毅的脸庞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些微动容的表情。得偿夙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

“以创造世界的女神冕下之名，我们将赐予人类以王权的力量。”

圣夏莉雅收敛了往日的温柔与亲切，因为是代表着女神名义的缘故，神情与语气都呈现出一反常态的庄重与威严：“这股力量将以秩序和混沌作为区分。秩序的七之力，象征着宇宙光面的法则，需以仁慈和正义的心去驾驭；混沌的七之力，象征着宇宙暗面的法则，需以审慎和警惕的心去克制。拥有这十四种力量的人类当能崛起，从此不再受欺凌与压迫。”

图弥将头埋得更低，恭敬道：“镜星人类，感激不尽。”

待他收下这十四件圣器，圣夏莉雅向后两步，退回了妹妹们的身边，而一直冷眼旁观的卡拉波斯则上前，开口时语气平静而又冷淡。这是她一早便与圣夏莉雅商量后的分工，需予人类恩惠，但也需予他们诫告，唯有领受了恩惠、铭记着诫告，人类才能谨慎地使用这股力量，不至于迷失方向。给予恩惠的人是圣夏莉雅，那么给予诫告的人，自然由她来是最合适不过了。

“宇宙之中，善恶自有平衡，力量亦非无偿。”

掌握黑暗法则的少女王权，用比夜还要幽深的目光看着面前俯首聆听的人类，冷冷道：“我仅告诫尔等人类四个字，即适可而止。”

“对待这股力量应适可而止，少女王权所掌握的法则乃宇宙根源，并非寻常灵魂所能驾驭，若不能适可而止，终究只会反受侵蚀，导致自我毁灭；人类获得力量后，亦当适可而止，因我等给予人类力量，是为了令你们终结这时代的纷争，令文明重归和谐，而非制造另一场纷争的开端。若不能适可而止——”

她到这里停住，没有明若不能适可而止的话会怎么样，但言外之意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除此之外，”卡拉波斯又道：“你回到镜星后，当为使者，向尘世众生传播女神冕下的荣光，令众生皆听信教义，虔诚向善。这是我们馈赠力量的唯一要求，相信也不难做到。”

男人毫无犹豫，语气坚定：“图弥，领受此诫，绝不敢忘。”

“女神冕下赐万物以生命，予生灵以灵性，自当受尘世众生膜拜，蒙其恩典，颂其赞歌。”

“若我平安返回镜星，当以此为教义，传颂真神之名。”

“万事万物，若有灵性，皆为信徒。”

“是为，灵祈祷会！”

……

命运，由此踏上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