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升了起来,荒凉贫瘠的平原上泛着碎金一般的颜色。
斯维因一头钻出帐篷,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但眉头紧皱,尽管初生之土的风景很好,但他的心情算不上太好。
奶白色的流云在瓦蓝的天空上飘动,像是白色的牛羊在蓝色的草原上食草,现在的确是用餐的时刻,但他提不起半点的心思。
前几天的那个晚上,当他跟卡密尔说过要见沈澈之后,他的心情一直都是这种极其低落的状态,没有了之前大将军的半点英姿飒爽。
也就在那晚,诺克萨斯国王达克威尔给前线下达命令,一周之内定要进攻初生之土,命令传达的同时,甚至给将军斯维因多加了一层头衔——诺克萨斯第一统领。
上过无数战场的士兵们都知道,以现在的兵力,是难以与艾欧尼亚人抗争的,再说了,临阵升官,往往就意味着升官的那人要面对着死亡。
在这方面,身为达克威尔的国王做得很体面,也不留任何情面。
往常这种行为,只有在敢死队身上才会出现,但现在却出现在了诺克萨斯与艾欧尼亚的战场前线。
士兵们担心着将军的安慰,只不过没说出任何的话来。
“将军,喝碗粥。”身边的亲卫把白粥送到斯维因身前,扭头对众人大声下令:“喝粥,准备操练!”
斯维因接过,浅尝一口,今日的粥水与往日相同,同样的寡淡无味,但他却觉得有点苦。
“那女人已经离开几天了?”斯维因突然问道。
“四天。”
“嗯。今天继续操练吧,还不是全面进攻艾欧尼亚的时候。”
亲卫退下,他还有很多的问题,斯维因看得出来。
身为将军,智谋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自然也不会问出卡密尔离开多久,这类的愚蠢问题,可他还是问了。
在最近的这段日子里,斯维因没有睡上任何一场好觉,一直在藤条编制成的床上辗转反侧,木刺扎到他的身上,也不会觉得疼痛。
他设想了很多诺克萨斯和艾欧尼亚交战的结局,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应对,又或是使用什么毒计,都只有死路一条。
死得不仅仅是跟在他身边无数年的士兵,还有自己。
那位国王是真的想让自己陷入死地,斯维因需要摆脱困局,而关键就是卡密尔赞不绝口的沈澈。
他还没见过沈澈,但是很期待。
卡密尔已经离开了四天,按照那女人的速度来看,四天能够从诺克萨斯到皮尔特沃夫往返两次,就算再怎么拖延,想想这时也该到了。
一阵疾风卷起帐篷旁的大红旗帜,猎猎作响,远方传来引擎轰鸣的声音,像是一大群骏马带着嘶吼的奔跑。
沈澈和卡密尔立在飞舟的最前方,居高临下的看着在斐珞尔安营扎寨的诺克萨斯士兵,斯维因循着声音望过去,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也看不出情绪。
皮尔特沃夫的科技水平领先其他的国度或地区太多太多,这艘飞舟就是最好的证明。
诺克萨斯人习惯于把任何能用来增强实力的东西收为己用,所以贪婪得打量着滑翔在瓦蓝天空上的飞舟。
“久闻不如一见,今天的天气真好。”飞舟上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斯维因站在原地,头半仰着,飞舟不断地朝他所在的地方降落,有风吹动他的红色长袍。
“沈队长。”斯维因也回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周围的士兵们却觉得有些好奇,这位将军并不喜欢阶级带来的身份变化,大多数情况下都喜欢直称对方的名字,但这时却戴上了对方的官名。
他们能认出飞舟刻着的皮尔特沃夫的标志,可这么一座小城的队长,又怎能与他们的将军平等平做,像是同等身份?
操练结束,士兵们静悄悄地站在两边,同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天上的飞舟望去,就这么等待着上面的人走下来。
飞舟在士兵间隔的中间处缓缓落地,沈澈挟卡密尔迈出脚步,走上触地的踏板,总感觉像是皮城贵族的年轻男女过来游山玩水。
斯维因站立在人群的后方,冲两人微笑,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沈澈的脸庞上,不曾移开。
诺克萨斯内部的资料里,关于沈澈并没有太多的记载,更没有头像,这是他第一见到沈澈的样子。
居然只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身材修长,脸色白净,像个不曾见过世面的温室花朵。
可那锋利的眉,像是烈火中打磨了十年的利刃,还有那双淡漠的眸子,似乎一旁诺克萨斯士兵们积攒了数年的血气,并未影响对方丝毫。
年轻的脸庞,眼眸里却透着迟暮老人般的沧桑,斯维因只觉得不可思议,可看了很多遍,并未察觉到半点违和。
“很高兴和你再次相见,但我需要解决一些小麻烦。”沈澈轻声说,拿出腰间那把草绿色的小剑,锋芒处映着士兵红袍的颜色。
斯维因挑眉,沈澈的话让他摸不清头脑,他能够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对方,可沈澈却说出了“再次相见”这样的话来。
至于解决麻烦?
这真是天大的玩笑,斐珞尔这一亩三分地,除了卡密尔和沈澈,都是诺克萨斯的士兵。
这些士兵都是斯维因忠心耿耿的手下,就连达克威尔的命令都敢于抗拒,斯维因对他们信任至极,更不会觉得他们是些麻烦。
不仅是斯维因,在场的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沈澈,而他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黑色皮靴踏在平原上,尘土四溅。
沈澈径直地走到士兵们的前头,来到几位看起来极为眼熟的士兵面前,伸出脚,把他们踹到中央的空地。
斯维因只是看着,没有任何的话,手上的青筋暴动,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快要生气的征兆。
“理由?”斯维因沉声问。
谷韗/span“上个月,希尔达带着诺克萨斯的一只小队进入了祖安的黑巷,我见过他们的脸。”
沈澈扭头,直视斯维因,这家伙看起来像只似乎下一刻就要暴起杀敌的雄狮,“半年前,希尔达的儿子被处死,下令人是你。”
“他们是诺克萨斯人。”斯维因冷冷的说。
这真是个最好的反击方法,整个符文之地的人们都知道诺克萨斯那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上生养了一群什么样的人。
他们就像是丛林里的群狼,为了团体,每一只狼都能付出一切。
为了诺克萨斯,他们可以牺牲,为了诺克萨斯,他们可以上战场洒热血。
可沈澈并没有这样认为,他继续说着:“希尔达的儿子也是诺克萨斯人,他犯了什么错?前段时间离开你的将士也是诺克萨斯人,他们清楚自己的离开会让战争落败,可为什么要离开?达克威尔是诺克萨斯的国王,可为什么想让一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死亡?”
沈澈又说,语气坚决:“就算是诺克萨斯人,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
斯维因知道,从沈澈将那几个士兵踹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可他还是不愿意接受手底下的士兵,会成为贵族的走狗,他清楚希尔达那女人恨不得将他扒皮拆股,但却不敢相信对方要选择在这种时候。
可以想到如果他斯维因真的召集到了一大群的人手,用来攻打艾欧尼亚,可一旦任何情报通过这群士兵们的口中泄漏给对方,依旧是名为死的结局。
“为什么帮我?”斯维因问。
“因为我不想看见,某个贵族公子哥花费了一大堆气力爬上将军的位置,再因为耿直又或者说是脑残的衷心,被领导者所害,成为千万人口中的废物和耻辱。”沈澈说,“这个理由足够么?”
“想来是足够的。”斯维因点点头。
“但你不要想太好了,在来的路上,卡密尔跟我说过,你还梦想着怎么能够击败艾欧尼亚,如果我们之间的合作要达成这个目的,就当咱们没见过面。”
沈澈看着斯维因挣扎的脸,又看着躺在空地上的士兵们,缓缓开口,“所以,我现在能把他们杀了么?”
他说话时并没有藏着任何的事情,也没有压低声音,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在场士兵的面前,此刻分明没有任何人死亡,但所有人的鼻间似乎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杀了吧。”斯维因苦涩的开口。
士兵们的视线转到这位将军的身上,他的眸子中流露出挣扎的神色,看起来如此可怕,就像是与脑海中的恶魔交战,在生与死面前做出抉择。
接下来的事情,士兵们已经习以为常,沈澈把那把绿色的短剑高举在天空之下,这是被世人称之为杀人剑的玩意,源自它杀人就能变强的功能。
沈澈转身,正是着躺在地上的士兵,不需要对方的开口,任何多余的话语都是无用功,这才是每个将军都应该具备的杀伐果断。
他打了个响指,四周冒出湛蓝色的火焰,比天空要蓝的多。
火焰将他和十来个士兵们层层包裹住,像是一道火墙,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
场间瞬间沉默,莫名的,将士们也不敢大口喘气,空气中只剩火焰剧烈焚烧的声音,还有那些士兵口中发出的,宛如来自地狱的嘶吼。
“给他们应有的尊重!”斯维因在火焰外面大声开口。
“按照诺克萨斯的法则来看,你们应该以死谢罪,但是对不起了。”沈澈对着士兵们轻声说。
士兵们一怔,他们曾听伙伴说过这个皮尔特沃夫的魔鬼队长,现在这个魔鬼已经向他们伸出了屠刀,斩落他们的人头。
没有任何的反应,不知道是彻底丧失了生的欲望,还是本就在犹豫到底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米达米尔家族,士兵们如同待宰的羔羊,看着短剑剑起剑落。
火焰消失了,这块平地上再次出现了呼吸声,似乎刚才的他们在进行一场憋气比赛,输的人就该被扔进火焰里送死。
然而就在火焰消失的下一刻,士兵们的眼睛朝沈澈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发出一阵“嘶”声。
那块空地空无一物,甚至没有任何灼烧过的痕迹,十来个身材健硕的大兵彻底的消失,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唯一有变化的,是沈澈手上那般草绿色的短剑,绿光很微弱,但所有人都感觉到它是那般的刺眼,眼帘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只剩一抹幽绿的光。
等士兵视线恢复清明,那位极具贵族风范的皮尔特沃夫队长已经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位人形机器般的女人,和他们尊敬无比的将军。
“当做无事发生!”平原上回荡着斯维因的声音,但没人知道从哪传来。
那艘来自皮尔特沃夫的飞舟还停在斐珞尔的平原之上,能够看见的是上面没有打开任何的灯光,显然他们没有呆在那儿。
天空之上。
“去哪?”斯维因大声的询问,他被沈澈提着衣领飞在空中,每次开口都有强风涌进他的嘴里。
“带你去逛一圈初生之土。”沈澈轻声开口,这家伙也在空中高速飞速,可并没有空气涌进他的嘴里,怎么看都要比斯维因潇洒得多。
而听到这话的斯维因一愣,他是诺克萨斯军队最大的将军,也是当下初生之土的入侵者,以这样的身份去逛一圈初生之土,真的不是作死么?
世界上哪有如此离谱的合作对象,最开始进行合作的时候只是让一个女人过来跟自己谈判,双方的初次见面还击杀了手下的士兵,现在要做出的事情,更是出乎斯维因的医疗。
“初生之土有什么好看的?”斯维因大声问。
“让你看看,没有战争的世界。”沈澈轻声说。
他的声音很轻,比掠过耳边的大风还要小声,但却能完完全全的传入斯维因的耳边。
斯维因这才注意到对方说话时的神情,愣了一会。
这句话似乎是沈澈掏心窝子的言语,因为他的脸上,流露出斯维因从未见过的疲倦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