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摇摇头,又茫然的跌坐在地上。她只是个管烧火的嬷嬷,糊里糊涂被人叫来,看见半死不活的佟贤妃,半点主意也无:“都走了,都走空了,孩子不足月,又难产……等吧,等死……”
紫眠又望了殿内一眼,隐约看见有位孕妇躺在偏殿深处,模模糊糊,脸型竟有些像白月。他沉吟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往里走。嬷嬷眨眨昏花的老眼,以为他要对产妇不利,却无力无胆拦住他,只能哆哆嗦嗦的惊喊:“进不得——圣上——放过佟贤妃吧,娘娘在生孩子……”
紫眠甩上门,将嬷嬷越发凄厉的叫喊拒于门外,偏殿里立刻安静下来。他低下头,看见满地是药物和器具——保气散、佛手散、枳壳散、催生丹……催生符、马衔铁、煎药炉、醋炭盆、铫子、汤瓶、暖水釜、洗儿肥皂、断脐线、剪刀……
床榻上躺着一位女子,正虚弱的半张着眼睛,越过高耸的腹部看着他,忘了呻吟。昏暗的烛光里紫眠竟觉得那孕妇的相貌与白月有点相象,不禁缓缓向她走去。
那孕妇正是佟桐,她只道大祸临头,竟气若游丝的抱着肚子努力撑坐起来,想用胳膊肘将整个身子往后挪。剧烈的产痛令她脸色煞白,毫无气力,面对紫眠的逼近,她无处可逃,最终只能张开干裂的嘴唇,拼尽力气嘶喊,直到刺耳的尖叫在喉头湮灭,她才听天由命的倒回榻上喘气。
殿外的嬷嬷听见佟桐的尖叫,以为她遭到不测,吓得忙哀求佛祖不迭。她双手合十对着空中不停作揖,一口气喘不上来,竟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紫眠望着佟桐疼到扭曲的脸,走近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贴在她身上,这才慌忙后退一步,脸竟有些红。他望着眼前这临盆的妇人,觉得她的眉眼真有点像白月,尴尬的目光才又镇定下来。
难产么?他沉吟,知道医正袁大人已领着医官局的同仁们殉国,此刻宫中已没人能帮她接生。他为她贴上的只是止痛符咒,却不能治本。
贴上符纸之后,漫无止境的剧痛顿消,佟桐汗津津的脸终于放松下来。才不过短短半日,却像是经受了一辈子的折磨,直到此时她方有力气拨冗一哭。
她望着眼前穿着衮服的篡位者,渐渐回忆起来——她是认识紫眠的,在他还是金门羽客的时候,元宵节他用法术剪出的翩翩彩蝶,曾栖在她鬓边的牡丹上,惹她不胜娇羞。那时的她刚有身孕,从婕妤被晋为贤妃,刻意隐藏着姐姐离世的哀痛,惶恐的坐在皇后身边。那时的他有温暖的目光和笑容,用奇妙的幻术,曾在短短一瞬温暖过她的心……也许这次也……
“帮帮我……”佟桐流着眼泪,盯着紫眠喃喃道,“紫眠大人……”
紫眠身子抵着一张圆桌,已无法再退后,他反手抓紧桌沿,直抓得指节泛白。帮她?帮她……帮她?!他竭力回忆着咒禁医术中的产育篇,越回忆脸色越差,双眸也越睁越大……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潜逃
不啻为一场噩梦般的经历。当佟桐在榻上痛苦辗转了好几个时辰,鲜血、汗水、嘶喊、呻吟……痛苦又漫长的折磨也快将紫眠击溃的时候,孩子终于诞生——以一个令他匪夷所思的方式,伴随着血污哗啦一声脱离母体,幼小的生命皱巴巴又青又紫的落在紫眠手里,脆弱的分量让他不知该怎样拿捏手里的力道,一时尽是慌乱无助。
他笨拙的使用断脐线和剪刀,又颤着手倒提婴儿拍了拍,看那团小东西终于发出洪亮的啼哭,他竟疑心是自己弄疼了他,而非遵照医书所授。
“弟弟……”望着这千辛万苦才来到世上的孩子,紫眠心头蓦然一空——他是他的弟弟,以纤尘不染最无辜的姿态与他照面,此刻,他的心中如何还能有恨呢?
遮住双眼的手沾满血污,还是能感受到泪水的滚烫。
二十四年前自己也是这样出生的,他至此方才明白,为何云阳公主对他冷漠决绝,却依旧有一份不易察觉的耐心;为何师父明明身在他人阵营,却依旧体贴养育了他许多年。当陪伴着这个脆弱的生命,历尽艰难,看他不设防的来在自己面前,也惟有回报自己柔软的心,方能不硌痛他娇嫩柔软的呼吸。
如此这般,怎能还有恨呢……
长久被压堵着的心在此刻终于释然,轻松畅快得好象重新学会了呼吸,紫眠察觉榻上佟桐正惊异得望着自己落泪,不禁赧然一笑:“抱歉,我该给他洗澡的。”
暖水釜里的水早已凉却,紫眠掏出一张红色火符,念了咒贴在暖水釜上,须臾凉水便温热起来。他小心的托着婴儿的头颅,用手巾一点点给他洗濯身子。榻上佟桐筋疲力尽,昏睡前眯着眼睛,望了一眼紫眠细心的动作,忽然便觉得无比安心,就此沉沉睡去。
孩子安静的躺在紫眠手中,舒服的受洗。紫眠望了一眼沉睡的佟桐,想起翠英殿镜中自己的母亲,心口已是浅浅的痛。
他的母亲是一场悲剧,如果他能够做到,他只想给她幸福。报仇能带来的只是周而复始的痛苦,自己有理,他人又何辜?用法术超度来消匿仇恨是最消极的,何尝又不是最简单干净的呢?以暴制暴,仇是报了,却给更多的人带来灾难。
此刻躺在他手中的孩子,会不会有一天也对他满是仇恨?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