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天师在对自己吩咐,帮龙白月整理衣服的宫女迟疑的望了紫眠一眼,双手又压了压龙白月的领口,将她潮湿的头发用风帽仔细罩紧。龙白月与紫眠相视一笑,告了别走出宫去,才发现提着风灯的宫女已撑起一把伞——不知何时天又落雪。
往蓬瀛宫的路上,雪花像薄薄撒了一层盐,被灯火照得晶亮。一串小兽的足迹沿着路边往前溜,在通往蓬瀛宫与瑶池殿的岔路口与她们分开,龙白月会心一笑,双颊冰凉心却是暖的。她抬头望向远方,相比蓬瀛宫的灯火通明,灵宝所在的瑶池殿黯淡了许多,风雪中黑压压的殿宇只有一点橘黄的微光。
就这么微微一点亮,恰如龙白月心头的希望——在异国他乡的皇宫,凝痛里总会闪现这么一点希望,在困境中时不时温暖她一下——因为大家都还在一起。
“紫眠……知不知道你终于能在我身边,我有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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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白月能到蓬瀛宫照应海夫人,令愁闷中的海夫人总算展开一丝笑颜。她亲切的用熏笼上香暖的布巾替龙白月擦头发,甚至拽过锦被,与她同榻而眠。
龙白月的脚隔着罗袜,踩着被窝里熏笼细密的竹篾,须臾便全身暖烫。一天的疲劳在这时全部涌上,令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迷糊中就听见海夫人在她耳边细语:“他似乎很高兴我怀了他的孩子……”
“当然,他很在意您,在天师宫我就听出来了……”龙白月闭着眼睛想,却累得说不出。
“也许明天我能见到王爷……我该怎么面对他……”
龙白月的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腹,沉睡前心说:“海夫人,我能体会您的心情了……”
假使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她怎么面对紫眠呢?纵使他真爱自己,毫不在意,也于事无补——他越爱她,只能让她越自惭形秽的——这简直比他弃她如敝屣,还要来得残忍。
“如果他值得您爱,他必定不会轻贱您肮脏;如果他不轻贱您肮脏,他便值得您为他而死。”——真要是这般无瑕的爱,似乎也唯有以死相报才能捍卫。
也许她出了一个馊主意……
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说是一早就要出发的队伍竟没有动身,龙白月惊得慌忙从榻上爬起,就看见已经梳妆完毕的海夫人坐在一边,正捂着嘴盯着一张笺纸看。她眉尖紧蹙泪水蒙蒙,半晌后笺纸从指间滑脱,飘落在龙白月鞋边。
龙白月不禁低头一念,却是一首《昭君怨》:“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银渚。山色卷帘看,老峰峦。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孙剪水。惊问是杨花,是芦花?”
俚俗却精致,龙白月一惊,怔怔抬头问海夫人:“这是谁作的?”
“燕王……”海夫人心乱如麻的回答,“一早差人送来的。”
没想到元昕那样的人,竟也能有这番心思。龙白月望着愁绪满怀的海夫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默默无言中收拾好一切,海夫人珠围翠绕,被锦衣、裘皮、暖炉、侍女簇拥着,终于动身走出蓬瀛宫。龙白月与海夫人约好,自己尽可能打扮得不起眼,背着药箱跟在队伍最后面,免得被元昕认出来。
刚一出宫,便迎面撞上漫天飞雪,宫人慌忙张起毡帘步障,生怕海夫人娇弱的身子有半点闪失。龙白月茸茸狸帽遮梅额,跟在众人身后偷眼张望,大老远就看见元昕正等候在金銮殿前,赭红色狐裘像一团赤火,本尊尚自闲暇从容,身边内侍却几乎成了雪人。
也不知他等候了多久,其间宁愿赋一首艳词来戏谑美人,也不愿打搅美人好睡。龙白月心中暗叹——无论怎样矫饰,还是暴露了痴情处。
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开始往燕京郊外的行宫进发,大批禁军为燕王和徒善太妃的马车开道,之后跟着三宫六院及宫人亲随,海夫人的马车混在其中很不显眼,要不是知道些内情,龙白月断然料不到元昕会对海夫人另眼相看。皇亲贵戚的队伍还在后面,海夫人躲在车中一直向后张望,一双美丽忧郁的眼睛在队伍中寻找着小金王爷;而龙白月则一直往前看——临出发时紫眠的身影曾在前方一闪而过,不知道明窗尘有没有一道跟来。宝儿和灵宝肯定是留在宫中,如今天牢被重兵把守,但愿她们别一时冲动、任性赴险。
头鱼宴是燕人的盛典,一般定在正月河水刚冰冻的时节举办,这次燕王将野宴提前,表面上是为了给南下泰山封禅腾出时间,龙白月却猜度他私心底是为了庆祝海夫人有孕。好在老天爷给脸,昨夜降下大雪,燕京外宽阔的黑水河刚好冻上,操办头鱼宴倒也应景。
尽管崇奉汉制,燕王的行宫仍是保留了燕人的特色,行宫外辽阔的围场才是大家停留驻扎的地方。围场圈住黑水河支流一湾湖泊,芦苇丛丛,野鹜惊飞。
早在天刚入秋,行宫内侍便在河口张下了毛网,截住肥美的鱼群。趁着大队人马在湖边搭建帐篷的间隙,几名身手利落的太监小心的踩上冰面,在燕王和太妃大帐前的湖面上开凿出四眼冰洞。四眼冰洞只有一眼可以透水刺鱼,另三只则用来观察鱼群动向,眼尖的太监发现鱼群游至冰洞附近呷水透气,便立即飞报元昕。